港奸剋星 2007-10-8 00:19
政版國情教育︰辛亥革命之意義与十年雙十節之樂觀
辛亥革命之意義与十年雙十節之樂觀(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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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啟超
(1921年10月10日)
今日天津全學界公祝國慶,鄙人得參列盛會,榮幸之至。
我對于今日的國慶,有兩种感想:第一,是辛亥革命之意義;
第二,是十年雙十節之樂觀。請分段說明,求諸君指教。
“革命”兩個字,真算得中國歷史上的家常茶飯,自唐虞三代以到今日,做過皇帝
的大大小小不下三四十家,就算是經了三四十回的革命。好象戲台上一個紅臉人鬼混一
會,被一個黃臉人打下去了;黑臉人鬼混一會,又被一個花臉人打下去了。拿歷史的眼
光看過去,真不知所為何來。一千多年前的劉邦、曹操、劉淵、石勒是這副嘴臉,一千
多年后的趙匡胤、朱元璋、忽必烈、福臨也是這副嘴臉。他所走的路線,完全是“兜圈
子”,所以可以說是絕無意義。我想中國歷史上有意義的革命,只有三回:第一回是周
朝的革命,打破黃帝、堯、舜以來部落政治的局面;第二回是漢朝的革命,打破三代以
來貴族政治的局面;第三回就是我們今天所紀念的辛亥革命了。
辛亥革命有甚么意義呢?簡單說:
一面是現代中國人自覺的結果。
一面是將來中國人自發的憑借。
自覺,覺些甚么呢?
第一,覺得凡不是中國人,都沒有權來管中國的事。
第二,覺得凡是中國人,都有權來管中國的事。
第一件叫做民族精神的自覺,第二件叫做民主精神的自覺。這兩种精神,原是中國
人所固有;到最近二三十年間,受了國外環境和學說的影響,于是多年的“潛在本能”
忽然爆發,便把這回絕大的自覺產生出來。
如今請先說頭一件的民族精神。原來一個國家被外來民族征服,也是從前歷史上常
有之事,因為凡文化較高的民族,一定是安土重遷,流于靡弱,碰著外來游牧慓悍的民
族,很容易被他蹂躪。所以二三千年來世界各文明國,沒有那一國不經過這种苦頭。但
結果這民族站得住或站不住,就要看民族自覺心的強弱何如。所謂自覺心,最要緊的是
覺得自己是“整個的國民”,永遠不可分裂、不可磨滅。例如猶太人,是整個卻不是國
民;羅馬人是國民卻不是整個;印度人既不是國民更不是整個了。所以這些國從前雖然
文化燦爛,一被外族征服,便很難爬得轉來。講到我們中國,這种苦頭,真算吃得夠受
了。自五胡亂華以后,跟著甚么北魏咧,北齊咧,北周咧,遼咧,金咧,把我們文化發
祥的中原鬧得稀爛。后來蒙古、滿洲,更了不得,整個的中國,完全被他活吞了。雖然
如此,我們到底把他們攆了出去。四五千年前祖宗留下來這分家產,畢竟還在咱們手里。
諸君別要把這件事情看得很容易啊!請放眼一看,世界上和我們平輩的國家,如今都往
那里去了?現在赫赫有名的國家,都是比我們晚了好几輩。我們好象長生不老的壽星公,
活了几千年,經過千災百難,如今還是和小孩子一樣,万事都帶几分幼稚態度。這是什
么原故呢?因為我們自古以來就有一种覺悟,覺得我們這一族人象同胞兄弟一般,拿快
利的刀也分不開;又覺得我們這一族人,在人類全体中關系极大,把我們的文化維持擴
大一分,就是人類幸福擴大一分。這种觀念,任憑別人說我們是保守也罷,說我們是驕
慢也罷,總之我們斷斷乎不肯自己看輕了自己,确信我們是世界人類的优秀分子,不能
屈服在別的民族底下。這便是我們几千年來能夠自立的根本精神。民國成立前二百多年,
不是滿洲人做了皇帝嗎?到了后來,面子上雖說是中國人被滿洲人征服,骨子里已經是
滿洲人被中國人征服,因為滿洲漸漸同化到中國,他們早已經失了一個民族的資格了。
雖然如此,我們對于异族統治的名義,也斷斷不能忍受。這并不是爭甚么面子問題,因
為在這种名義底下,國民自立的精神總不免萎縮几分。所以晚明遺老象顧亭林、黃梨洲、
王船山、張蒼水這一班人,把一种极深刻的民族觀念傳給后輩,二百多年,未嘗斷絕。
到甲午年和日本打一仗打敗了,我們覺得這并不是中國人打敗,是滿洲人拖累著中國人
打敗。恰好碰著歐洲也是民族主義最昌的時代,他們的學說給我們极大的激刺,所以多
年來磅礡郁積的民族精神,盡情發露,排滿革命,成為全國人信仰之中堅。那性質不但
是政治的,簡直成為宗教的了。
第二件再說那民主精神。咱們雖說是几千年的專制古國,但咱們向來不承認君主是
什么神權,什么天授。歐洲中世各國,都認君主是國家的主人,國家是君主的所有物。
咱們腦筋里頭,卻從來沒有這种謬想。咱們所篤信的主義,就是孟子說的“民為貴,社
稷次之,君為輕”。拿一個舖子打譬,人民是股東,皇帝是掌柜;股東固然有時懶得管
事,到他高興管起事來,把那不妥當的掌柜攆開,卻是認為天經地義。還有一件,咱們
向來最不喜歡政府擴張權力,干涉人民,咱們是要自己料理自己的事。咱們雖然是最能
容忍的國民,倘若政府侵咱們自由超過了某种限度,咱們斷斷不能容忍。咱們又是二千
年來沒有甚么階級制度,全國四万万人都是一般的高,一樣的大。一個鄉下窮民,只要
他有本事,几年間做了當朝宰相,并不為奇;宰相辭官回家去,還同小百姓一樣,受七
品知縣的統治,法律上并不許有什么特權。所以政治上自由、平等兩大主義,算是我們
中國人二千年來的公共信條。事實上能得到甚么程度,雖然各時代各有不同,至于這种
信條,在國民心目中卻是神圣不可侵犯。我近來常常碰著些外國人,很疑惑我們沒有民
治主義的根柢,如何能夠實行共和政体。我對他說,恐怕中國人民治主義的根柢,只有
比歐洲人發達的早,并沒比他們發達的遲;只有比他們打疊的深,并沒比他們打疊的淺。
我們本來是最“德謨克拉西”的國民,到近來和外國交通,越發看真“德謨克拉西”的
好處,自然是把他的本性,起一种极大的沖動作用了。回顧當時清末的政治,件件都是
和我們的信條相背,安得不一齊動手端茶碗送客呢?
當光緒、宣統之間,全國有知識有血性的人,可算沒有一個不是革命党,但主義雖
然全同,手段卻有小小差异。一派注重种族革命,說是只要把滿洲人攆跑了,不愁政治
不清明;一派注重政治革命,說是把民治机關建設起來,不愁滿洲人不跑。兩派人各自
進行,表面上雖象是分歧,目的總是歸著到一點。一面是同盟會的人,暗殺咧,起事咧,
用秘密手段做了許多壯烈行為;一面是各省咨議局中立憲派的人,請愿咧,彈劾咧,用
公開手段做了許多群眾運動。這樣子鬧了好几年,犧牲了許多人的生命財產,直到十年
前的今日,机會湊巧,便不約而同的起一种大聯合運動。武昌一聲炮響,各省咨議局先
后十日間,各自開一場會議,發一篇宣言,那二百多年霸占舖產的掌柜,便乖乖的把全
盤交出,我們永遠托命的中華民國,便頭角崢嶸的誕生出來了。這是誰的功勞呢?
所以從歷史上看來,是有空前絕大的意義,和那紅臉打倒黑臉的把戲,性質完全不
同。諸君啊,我們年年雙十節紀念,紀念個甚么呢?就是紀念這個意義。為甚么要紀念
這個意義?為要我們把這兩种自覺精神越加發揚,越加普及,常常提醒,別要忘記。如
其不然,把這雙十節當作前清陰歷十月初十的皇太后万壽一般看待,白白放一天假,躲
一天懶,難道我們的光陰這樣不值錢,可以任意荒廢嗎?諸君想想啊!
我下半段要說的是十年雙十節之樂觀。想諸君驟然听著這個標題,總不免有几分詫
异,說是現在人民痛苦到這步田地,你還在那里樂觀,不是全無心肝嗎?但我從四方八
面仔細研究,覺得這十年間的中華民國,除了政治一項外,沒有那一樣事情不是可以樂
觀的。就算政治罷,不錯,現時是十分悲觀,但這种悲觀資料,也并非很難掃除,只要
國民加一番努力,立刻可以轉悲為樂。請諸君稍耐點煩,听我說明。
樂觀的總根源,還是剛才所說那句老話:“國民自覺心之發現。”因為有了自覺,
自然會自動;會自動,自然會自立。
可惜路走歪了,恐怕跑得越發遠,越發回不過頭來。我們現在所走的,卻是往后新
世界平平坦坦的一條大路;因為我們民族,本來自由平等的精神是很丰富的,所以一到
共和的國旗底下,把多年的潛在本能發揮出來,不知不覺,便和世界新潮流恰恰相應。
現在万事在草創時代,自然有許多不完全的地方,而且常常生出許多毛病,這也無庸為
諱。但方向既已不錯,能力又不缺乏,努力前進的志气又不是沒有,象這樣的國民,你
說會久居人下嗎?還有一件,請諸君別要忘記;
我們這十年內社會的進步,乃是從极黑暗、极混亂的政治狀態底下,勉強掙扎得來。
人家的政治,是用來發育社會,;我們的政治,是用來摧殘社會。老實說一句,十年來
中華民國的人民,只算是國家的孤臣孽子。他們在這种境遇之下,還掙得上今日的田地,
倘使政治稍為清明几分,他的進步還可限量嗎?
諸君,我的話太長了,麻煩諸君好几點鐘,很對不起。但盼望還容我總結几句。諸
君啊,要知道希望是人類第二個生命,悲觀是人類活受的死刑!一個人是如此,一個民
族也是如此。古來許多有文化的民族,為甚么會滅亡得無影無蹤呀?
因為國民志气一旦頹喪了,那民族便永遠翻不轉身來。我在歐洲看見德奧兩國戰敗
國人民,德國人還是個個站起了,奧國人已經個個躺下去,那兩國前途的結果,不問可
知了。我們這十歲大的中華民國,雖然目前象是多災多難,但他的稟賦原來是很雄厚的,
他的環境又不是和他不适,他這几年來的發育,已經可觀,難道還怕他會養不活不成?
養活成了,還怕沒有出息嗎?只求國民別要自己看不起自己,別要把志气衰頹下去,將
來在全人類文化上,大事業正多著哩。我們今天替國家做滿十歲的頭一回整壽,看著過
去的成績,想起將來的希望,把我歡喜得几乎要發狂了。我愿意跟著諸君齊聲三呼:
“中華國民万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