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atesman 2008-4-30 10:53
邱翔鐘: 白高敦上台才十月，已是周身蟻
信報財經新聞
P16 | 國際評論 | By 邱翔鐘
2008-0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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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周，英國政壇發生了一場沒有引起外界注意的小地震，在一批工黨議員壓力下，白高敦被迫修改財政預算案中取消最低百分之十稅率的相關措施。事情不大，細節複雜，不必多費筆墨，但是，對於英國首相白高敦民望和權威的打擊不小；反對黨保守黨黨魁卡梅倫說，「這是結局的開端」；《時報》的標題將之說成是「白高敦的黑色星期三」。黑色星期三是指一九九二年英鎊被迫退出歐洲滙率機制之日，保守黨政府善於理財的名聲從此喪失殆盡，喪失選民的信任，預示該黨陷入政治嚴冬。反對黨和報章的言論不免無所不用其極，黑色星期三的說法近乎咒語，但是，白高敦政治上陷入困境則是不爭的事實。
白高敦接替貝理雅上任才十個月，抨擊反對之聲已不絕於耳，工黨下院議員，尤其是游離席位選區議員憂心忡忡。許多資深政客和傳媒人在問：白高敦會不會成為像七十年代工黨首相卡拉漢那樣的短命首相，或者成為像繼鐵娘子戴卓爾出任首相的馬卓安那樣的弱勢領袖，長期風雨飄搖？
坐享其成
去年六月，白高敦由唐寧街十一號財相府遷入他夢寐以求的十號首相府。頭三個月，一切順風順水，春風得意；甫上任，在倫敦和格拉斯哥發生未遂恐怖襲擊，倫敦郊外發現新的口蹄症，一時間似乎風聲鶴唳，其實，經歷過比這嚴重得多事件的英國政府不必首相府下令，已經應對得宜；坐享其成的白高敦在唐寧街侃侃而談，讓人以為他胸有成竹，指揮若定。另一方面，他提出放棄首相實際擁有的權力，如宣布會把宣戰權交給國會等改革意見，予人一改貝理雅專權的印象；他引進非黨人士加入政府，如任命一位工商界人士出任貿工部高官，任命曾經猛烈批評布殊政府伊拉克政策的前聯合國副秘書長為外交部次官，予人超越政黨界限招賢聘能的印象；他強調不搞政治化裝術，增加透明度，坦然面對民眾。當其時也，白高敦民望如日中天，連向來支持保守黨的報章如《每日電訊報》和《每日郵報》都對他時有美言。
政治蜜月在三個月後突然結束。此前，白高敦一直讓手下放出會提前大選的風聲，到去年十月初，當各黨和各界都認定他會宣布決定的前夕，發現最新的民意調查形勢不妙，緊急剎車，放棄大選；由此開始，白高敦的政治行情劇降。此後，白高敦一系列重大問題上的決策予人首鼠兩端的印象，民望逐級下降。近來，黨內反對風浪湧起，「彼可取而代之」之聲油然而生。此時此際，白高敦一定會想，貝理雅那個傢伙，除了巧言令色、油嘴滑舌之外，何德何能，穩坐首相寶座多年，直到伊拉克戰爭敗壞名聲，他白高敦到二○○六年才有機會「逼宮」，去年終於把他攆了下來；而我白某聰明睿智，經驗豐富，待人誠懇，勤政愛民，怎麼不到一年工夫，已是周身麻煩。
林行止專欄稱白高敦是「神童」，從小一帆風順；十五歲進入蘇格蘭名牌大學愛丁堡大學，修讀歷史；二十一歲被選為大學的Rector，那是蘇格蘭一批古老大學的制度，除掛名的校監（chancellor）和有實權的校長（vice-chancellor）之外，rector是第三號人物，任期三年。對了，他還得到博士學位，不過，在英國，從來沒有人稱他Dr. Brown（習慣上，只有從政的醫生如前外相歐文，人家才會稱呼他 Dr. Owen）。
深受蘇格蘭社會主義思潮影響的白高敦理所當然加入工黨，他在一九八三年當選為下院議員，兩年之後成為貿工事務發言人；一九八九年成為影子內閣貿工大臣，三年後成為影子內閣財相。一九九四年工黨黨魁史密斯心臟病發，突然去世，白高敦在黨內比他原來的好友貝理雅資深，但是黨內高層決定由形象良好、能言善辯的貝理雅繼任，兩人關係開始出現嫌隙，後來甚至發展到形同陌路，那是後話；當時，至少在公開場合，兩人合作無間。
鬼鬼祟祟加稅
一九九七年，工黨在貝理雅和白高敦揭櫫的新工黨第三條道路理念引領下以大比數贏得大選，白高敦順理成章出任財政大臣，風風光光，一當就是十年，成為一八二三年以來連續任財相最長時間的英國政治家。財相任期內，白高敦讓英國的央行—英倫銀行獨立；為了表示新工黨揚棄舊式社會主義路線，也為了穩住商界，白高敦在任內頭幾年一反以往工黨政府的政策，沒有增加稅收，也沒有增加公共開支。其後的增稅措施，都很小心，悄悄小步進行，被敏感的評論界稱為「鬼鬼祟祟的加稅」，避免冒犯英國的中產階級，丟失選票。
過去十年，英國走運，它不擅長的製造業轉移到中國和其他發展中國家，它擅長的服務業，包括金融業，保險業，財務會計，法律服務以及創意行業隨着新興經濟體的發展而生意盈門，收費步步增高。英國還避過了二○○一和○二年之間的科網泡沫引發的衰退。白高敦不但成為一八二三年以來連續任期最長的財相，而且主持了英國歷史上最長時間的連續景氣。
白高敦向來雄心勃勃，想當首相，經過政壇的多年歷練，既有豐富的經驗，又有足可名垂青史的成就，接替貝理雅當首相，不是應該駕輕就熟嗎？
多謀而不善斷
二○○七年六月二十七日，白高敦出任首相之日筆者在本報發表的〈白高敦終遂所願，登上英國權力頂峰〉一文中指出，白高敦有兩個大問題：第一是缺乏自信，第二是缺少「奇里斯馬」（charisma）。果然，十個月下來，白高敦性格和執政風格上的缺陷突出表現為優柔寡斷，首鼠兩端；執政初期一派成竹在胸的景象一去不復返。
本來，英國大選是選民分區投票，選擇執政黨，而不像美國，由選民直接選舉總統；貝理雅辭職，白高敦繼任，工黨仍然是下院的多數黨，可以繼續執政，沒有規定必須解散國會，重新大選。但是，英國的柔性憲法也容許像白高敦這樣中途上台的首相決定提前大選，以便取得選民的重新授權，執政更有權威。白高敦上任伊始，利用執政的有利條件，「鴨子划水」，準備大選。在一個公開透明的社會中，表面不動聲色，私下加緊行動豈能瞞得了虎視眈眈的反對黨和傳媒？於是，反對黨也趕緊動作，推出政策方案，爭取民心，展開比拼。去年九月底，工黨年會期間，即將舉行大選的傳言甚囂塵上；白高敦意氣風發，眼看競選綱領和經費都還沒有着落的保守黨乾着急而心中暗喜。保守黨不是省油的燈，匆忙中還是推出了動人的綱領，其中一項是大幅度提高遺產稅的免稅額，由三十萬英鎊提到一百萬英鎊。這一招在房地產價格飆升，許多中產區房屋價格動輒達到百萬的今天受到許多中產者的歡迎，保守黨的民望劇升，該黨在有許多中產者居住的游離席位選區所獲支持尤勁。
首鼠兩端
十月初，即白高敦準備宣布大選的前夕，最新的民意調查表示工黨會喪失相當大一部分游離席位，喪失掉下院中絕對多數，甚至會讓保守黨取得多數席位上台執政。白高敦臨門縮沙，宣布當年不會大選。臨陣縮沙，突然轉軚，成了白高敦執政的特色；他的統治權威陸續流失。
貝理雅被迫提前下台，重要的原因是他太過親布殊政府，在攻打伊拉克和戰後的失誤中，完全被美國人牽着鼻子走。白高敦上任後，順應黨內反布殊和反戰的情緒，首先要調整對美政策以及伊拉克政策。此事看來容易做來難，因為一方面要與布殊政府拉開距離，另一方面又不能真的損害對美關係。白高敦成為唐寧街十號主人之後任命安南任聯合國秘書長後期的副秘書長馬克．布朗（Mark Malloch Brown）為外交部次官。布朗曾以聯合國副秘書長身份抨擊布殊政府的伊拉克政策，令美國官員大光其火。讓老美更不開胃的是白高敦上任之後加快了貝理雅時期開始的撤軍過程，而且，英軍龜縮到巴士拉機場，任由薩德爾什葉派民兵在巴士拉為非作歹。結果，美國不滿，不在話下，甚至伊拉克的馬里奇政府也有怨言。本月較早時，伊拉克政府軍攻打薩德爾民兵，英軍雖然提供技術支援，馬里奇政府主要還是向美國求助，靠美軍作戰。另一方面，英國工黨黨內的反戰派也不滿，因為沒有早日完全撤軍。白高敦變成豬八戒照鏡子—裏外不是人。這些日子，在華盛頓方面看來，德國的默克爾和法國的薩爾科齊是比白高敦更為親近的盟友。
至於個人關係方面，白高敦開始時想疏遠布殊，去年七月第一次訪問美國時稱呼布殊為總統先生，而不像貝理雅和布殊之間那樣直呼其名，所謂on first name terms，讓布殊心存芥蒂。到了本月白高敦第二次訪美，布殊以「禮」相報，稱呼他首相先生。原來不光是東方政壇十分留意此類雞毛蒜皮小事，堂堂超級強國的領袖一樣小肚雞腸。白高敦第二次訪美恰巧與教宗本篤撞期，布殊親往機場迎接教宗，白高敦冷落一旁。為了補救，白高敦在美國主要電視台上大唱親美高調。白高敦想要面面俱圓，結果是四處不討好。
近日來成為大新聞的奧運開幕式和奧運火炬傳送事件中，白高敦的表現同樣遭人非議。四月六日火炬在倫敦傳送，遭遇示威，盡人皆知。傳送開始之前，首相府表示白高敦會在唐寧街親自迎接火炬。但是，西藏鎮壓引起英國人的強烈反應，火炬來到唐寧街，白高敦出來會見火炬手，與她握手，但是，他本人沒有碰火炬。白高敦走出首相府大門，會見火炬傳送隊伍，可以解釋成迎接了火炬，但是，也可以解釋成對此有所保留。關於白高敦是否出席北京奧運開幕式更加讓人摸不着頭腦。三月底，法國總統薩爾科齊訪問英國，記者會上，兩國領袖被問到會不會抵制奧運開幕式時，薩爾科齊表示有可能抵制；白高敦明確說不會抵制，讓人包括中國官方宣傳機構以為他會出席開幕式。到了四月初，首相府證實，白高敦不會出席開幕式，而將出席閉幕式。英國輿論譁然。
舉棋不定
正當白高敦拿不定主意是否宣布大選之時，由美國次按危機引起的信貸緊縮蔓延到英國，首當其衝的英國金融機構北岩銀行成為一百五十多年來遭到擠提的第一家銀行，對倫敦金融城的聲譽打擊很大。大西洋彼岸，除了聯儲局大降利率，那個成了跛腳鴨的美國總統和政府果斷干預，大幅度注資和減稅。英國這邊，除了不得不向北岩銀行儲戶保證全額補償存款，其後並被迫將之國有化之外，央行和白高敦政府開始時顯得比美國政府更為相信市場，既不減息，也不注資，直到四月間，信貸緊縮惡化，才不得不提供五百億鎊，並承諾可以增加到一千億英鎊資金給銀行紓解困境。
值此內外交困之際，貝理雅的親信發表回憶錄透露，貝理雅認為白高敦會敗在（保守黨黨魁）卡梅倫手下。貝理雅聲明否認，但是，許多人不但相信貝理雅有此表示，而且也相信此話會成為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