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練乙錚:港澳辦中聯辦如何解放思想?
信報財經新聞
P13 | 時事評論 | 香島論叢 | By 練乙錚 2008-03-07
標示關鍵字
港澳辦中聯辦如何解放思想?
聽說港澳辦、中聯辦快要換人了。和任何組織的重要人事變動一樣,可以是換了等於沒換,遊戲規則照舊、組織文化不變,也可以是新人新觀念,從價值取向到方法範式都不一樣,故關鍵不在於換不換人,而在於換不換腦袋。黨最近號召七千萬黨員解放思想,就是要求大家換換腦袋之意,不一定要換人;當然,如果「老狗學不了新把戲」,那還是要把人換掉的。筆者最有興趣探討的問題,不是廖暉走不走,也不是到底李剛要不要替下陳佐洱,而是兩辦的人思想要不要解放、怎麼解放、解放之後的「香港工作」又會是怎樣一個新局面。
毫無疑問,撇開派系問題,兩辦的工作,胡溫不會完全滿意。回歸之後,最大的失誤,當然是零三年那次沒能正確「預報地震」,儘管震前先兆多得數不清。有人會認為那是因為回歸前後,「大新華」人事重組成為中聯辦,本地左派最終全被不諳港情的京人取代,自然觸摸不到港人脈搏;但這個看法片面,因為不只中聯辦的京人,就是特區政府董建華、董建華手下中央政策組諸港人,也是「劫後餘生」,才恍然有所悟。是一個腦袋問題,非關京人、港人之別。餘震過後,中央要了解到底是什麼一回事,並不滿足於聽兩辦的報告,而是派了欽差下來,由另類人士穿針引線打探民情。(兩辦看在眼裏,不是味道,遂有後來與欽差訪談對象打的招呼:拜託拜託,以後勿信什麼另類管道,有話就對西環說說便是;然後一招回馬槍,欽差鎯鐺下獄,公檢法系統乃江家天下故也。) 如何就「香港工作」解放思想,解放之後香港的政治局面將是什麼景象,筆者估計,不只兩辦未曾想過,中央亦未必有暇顧及;筆者不辭冒昧,就兩辦以至整個香港當權派應如何解放思想,提出三點看法,供大家參考。
(一)擺脫革命意識,去除仇恨心態。香港政治劣質化,主要由於一直以來黨內對香港工作存在極左觀點。從這種觀點出發,很自然地以搞革命的心態把香港人分成敵我兩類,分別對待(反映在特區政府內,則成為「親疏有別」)。改革開放之後,極左觀點在國內逐漸減弱,也許是舉國上下忙着搞經濟,沒空搞政治鬥爭之故,但這種思想在「香港工作」中,並未退潮。廖承志用來鬥爭、統戰國民黨那一套,廖暉還是沿用;本地左派六十年代思維,今天也一點未變,所不同者,只是它的二分法,不再把工人和資本家、港英當局和香港同胞看成敵我矛盾的兩極;代之而興的,是以對政權認同與否劃線,或者更確切地說,是以對待政權某些行為(如六.四鎮壓)的態度劃線,然後以仇恨心態對待被置在對立面的所有人。仇恨是革命過程中的變態,但社會不能長期以此為基礎,革命之後,要盡快回復常態,代之以包容,否則對社會禍害很大,新中國頭三十年經驗便是最好說明。做「香港工作」的人,必須把自己從這種仇恨心態中解放出來。
(二)拋棄極左思想方法對人、對事的「定性」。定性是化學術語,用來對付人,是認為人可以像化學物品一樣,定性為某種元素或化合物。這當然是偽科學,因為人比物質複雜千百萬倍,豈能開開會、「想當然耳」一番,便將之定性?政治定性是與仇恨分不開的;某某一旦被定性為敵人,或者某件事被定性為敵對事件,則仇恨便灌注在這些人或事上;現階段的定性標籤,是「亂港反中」。過去,把資本家定性為階級敵人,顯然錯了,糾正這個「顛撲不滅的真理」,共產黨人花了一百五十年,兩辦現卻在香港重施故技,證明思想還未擺脫原來那一套,故此點亦亟需解放。
(三)尊重不同愛國內涵,告別愛國壟斷。在任何現代化國家,「愛國」是一個最大公約數,政客可以互相攻訐,可以正負面攻擊,但就是不能罵對方不愛國,因為人們明白、容許愛國有不同方式和內涵。在革命鬥爭意識未退潮的非常態地方,愛國具強烈排斥性;本應是最大公約數的概念,卻變成分裂社會的大纛。必須明白,人的背景和經驗不同,對愛國的理解也不一樣;比方說,在加拿大東部各省,還有掛英國旗、不承認加拿大是獨立國的所謂皇室派(Royalists),但他們與掛楓葉旗的人相安無事,彼此以禮相待;又比方說,筆者十分尊重「維園阿伯」,因為每一個「阿伯」,必有一段刻骨銘心的經歷(被港英警察踢檔、看見美國水兵在灣仔的行徑等),而他們的愛國方式,就是那些經歷的條件反射。同理,我們也應尊重在中西文化、殖民文化、親共意識、反共意識中長大的人的愛國複雜性和正當性。不承認這點,思想也是沒有解放。
做到此三點,兩辦的思想解放了,香港的政治氣氛和面貌就會大不一樣;政治不會無謂兩極化,政客互相攻擊撻伐謾罵的場面會大大減少,政治爭拗為政策爭議取代,後殖民時代的社會正常化才有機會開始。能否達此境界,端視兩辦有沒有新思維。如果兩辦的所謂對香港愛國工作更大力支持,意思只不過是換兩個更「牛」的領導、多給三幾千萬元的活動經費以加強對在野派打擊的能力、幫助當權派多取幾個議席,則是行為的加倍極左、思想的加倍僵化而已,與思想解放是風馬牛不相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