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逃家外一章

□  逃家外一章                     

蒂蒂盯著眼前的破碗已經很久了﹐從她來來回回在這有點熱鬧的地下道走了不下十次開始﹐每經過一次﹐她都能清楚地發現﹐破碗裡又增加了不少硬幣﹐或十塊､或五十的﹐總之﹐這樣的賺錢方式看在蒂蒂眼裡﹐可是非常輕鬆愉快的﹐所以﹐蒂蒂心想﹐如果這破碗裡失去了一點點的硬幣﹐端坐在碗前的跛足老婦﹐應該不會介意才是。

蒂蒂警戒地跼向前方﹐每多行一步﹐心跳便又加快一分。這樣難熬的緊張感﹐竟使蒂蒂心頭泛起莫明的興奮﹐她想起媽咪常常叨念﹕

「蒂蒂﹐不可以隨便拿別人的東西--」
「蒂蒂﹐不可以隨便跟陌生人說話--」
「蒂蒂乖BABY﹐聽媽咪的話----」

蒂蒂猛然伸手抓一滿掌的硬幣﹐拔腿飛快地跑開了﹐媽咪的話好似周遭急速消逝的景物﹐愈來愈是模糊不清﹐蒂蒂愈跑愈是興奮﹐這樣叛逃出媽咪所掌控的世界﹐真是愉快啊﹗蒂蒂愈是興奮愈是快跑﹐直到幾乎精疲力竭才想到﹕

如果那老婦的跛足是裝的﹐那麼﹐她會不會追過來﹗蒂蒂心裡一驚﹐連忙回頭往身後望去﹐幸好﹐那老婦沒追過來。蒂蒂喘了口氣﹐安下了心；可是很快的﹐罪惡感便圍住了蒂蒂﹐那樣可憐的老婦﹐就算是十塊錢﹐對她仍然是很重要的﹐對吧﹗

蒂蒂忍不住感到難過了起來﹐媽咪的叨叨絮絮好似又追上了蒂蒂﹐她用力地甩了甩頭﹐仍想把它拋到腦後﹐可是媽咪的話是如此根深締固地纏繞在蒂蒂的耳畔﹐任她怎麼甩也甩不掉。

「討厭﹐討厭﹐討厭﹗」蒂蒂用力地大喊著﹕「我已經十五歲了﹐為什麼還要聽妳的﹗為什麼不能自己做決定﹖不要﹐不要﹗討厭﹐討厭﹗我要做我自己想做的事﹐誰也別想管我﹗」

「是嗎﹖妳這個壞女孩。」老婦話聲未落﹐一隻滄勁的右掌早已牢牢地揪住蒂蒂垂在耳後那不長不短的黃髮。「看現在的年輕人﹐頭髮都成了什麼垃圾顏色﹐耍酷﹗你娘的﹐去賣還比較快----」

「妳說什麼﹖我染頭髮是我的事﹐憑什麼罵人﹗」
「憑什麼﹖妳這個死女孩﹐偷我的錢還敢這麼大聲﹗沒遇過壞人嗎﹖」

「壞人又怎麼樣﹐媽咪我都不怕了﹐還怕妳這個假跛腳﹐騙吃騙喝的爛人﹗」蒂蒂這次是豁出去了。
「爛人﹖對﹐我就是爛人﹐現在我這個爛人要拔光妳的頭髮﹐好好地整治整治妳﹗敢搶錢﹖啊﹖想當強盜啊﹖------」

那老婦說著便用力地朝蒂蒂的頭髮扯著﹐蒂蒂痛得哀哀叫了起來。那老婦聞聲呵呵呵地開心笑了。

「怎麼﹐很痛是不是﹐妳只要說聲對不起﹐我就算了。」
蒂蒂咬了咬牙﹐決定怎麼樣也不屈服。

老婦氣了起來﹐罵道﹕「妳媽沒教過妳﹐做錯事要道歉嗎﹖」
「別跟我說媽咪﹗我已經十五歲了﹐我有完全的自主權﹗」

「哼﹐我不說你媽咪﹐那我請問一下已經有完全自主權的妳﹐做錯了事﹐該不該向人道歉﹖」

蒂蒂慚愧地低下了頭﹐老婦放開了蒂蒂﹐說道﹕「大人總是很煩﹐在我小時候也是這麼認為﹐可是有些事﹐他們還是對的。」老婦驀然滿臉感歎。

「但是﹐我已經--」
「十五歲了﹗」老婦笑著接了下去。

「是啊﹐我該有些自主權﹐不應該總是活在媽咪的控制下。」
「妳媽咪把妳關起來了嗎﹖」
蒂蒂搖了搖頭﹕「她只是不讓我染頭髮。」

「所以你就自己跑去染了﹐然後便挨了罵﹐接著在吵翻天的時候跑了出來﹐並打算偷我這個爛人的錢來離家出走。」
蒂蒂尷尬地垂下了頭。

「何必呢﹖我小時候也是這樣﹐有什麼事都不願好好和我阿娘說﹐後來﹐再也說不成了﹐阿娘咽下最後一口氣時﹐還惦念著她從未了解過我﹐唉﹗我又何嘗了解過她呢﹖現在想來﹐若是我們肯好好說話﹐也許﹐我便不是現在這樣吧。」
「為什麼﹖」
「因為我若肯好好跟我阿娘說話﹐在這麼長的人生裡我一定也能好好跟別人說話﹐並且從中學會體貼別人的善意﹐那我怎麼還會淪為一個游民﹗」老婦垂頹地歎著氣。

蒂蒂忍不住感傷了起來﹐想起媽咪說的染髮的種種壞處﹐媽咪是關心她啊﹗如果她好好地跟媽咪說﹐這只不過是她希望擁有的成長標記﹐那麼﹐也許她們能一起想出好辦法﹗

「回去吧﹗」老婦說著﹐便攤開掌來﹕「我的錢該還我了吧。」
蒂蒂掏出了滿掌的硬幣﹐好似掏出了離家的打算一樣﹐耳後的叨叨絮絮都成了一種甜蜜的負荷﹐蒂蒂真的想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