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教歷史上的迫害異端(五)
卡斯特利奧的《論異端》,自然要激怒加爾文,他無法容忍卡斯特利奧對迫害異端的批判,更無法容忍竟有人敢於公開談論他對塞維特斯的處決。所以,他立刻寫信告誡瑞士各宗教會議禁止《論異端》,不允許討論異端問題。在他看來,新的異端已經出現,如果不迅速加以剿滅,就可能燃成「地獄之火」。他迅速寫出了自我辯護的《保衛三位一體的真正信仰反對塞維特斯可怕的錯誤》的宣言,並讓日內瓦所有教士簽名,但雙手沾血的他畢竟心虛,在宣言中把燒死塞維特斯的責任推給行政當局,並為日內瓦市政會滅絕異端的行為辯護,宣稱「有權消滅那個魔鬼」。
卡斯特利奧看到加爾文的強詞奪理的宣言之後,也迅速給出了回應,這就是16世紀西方的最為著名的反宗教迫害的起訴書《答加爾文書》。卡斯特利奧控告加爾文的信仰專斷:以宗教名義把塞維特斯送上斷頭台。他不與加爾文討論塞維特斯的宗教觀點,而只對加爾文提出蓄意謀殺塞維特斯的指控。塞維特斯僅僅因為自己的言論而被燒死,儘管加爾文把火刑的直接責任推給了行政當局,但背後的操縱者正是加爾文。他還指出,燒死塞維特斯凸現了加爾文的獨斷、暴戾和野蠻,已經在歐洲、特別是在法國和意大利引發出諸多抗議。
此前,加爾文為了回應這些抗議寫過《保衛》一文。對此,《答加爾文書》指出:加爾文指控塞維特斯「獨立地武斷地」解釋《聖經》,但在事實上,對《聖經》做出獨立的解釋,在宗教改革運動中並非塞維特斯一人,恰恰相反,宗教改革運動恰恰發端於路德對《聖經》的獨立解釋,這一運動的發展也依賴於越來越的對《聖經》獨立解釋,加爾文的教條也是這眾多的獨立解釋之一。「百家爭鳴」才是宗教改革運動的最大特色。如果除了加爾文的解釋之外的其他解釋都被視為異端,進而被判處火刑之罪,那麼,宗教改革運動就失去了它的真正意義。也就是說,宗教改革不同於中世紀的最大意義在於:宗教真理不是天主教教廷欽定的,也不是唯一的,而是有分歧的和可爭論的,任何個人和任何派別都不能自奉為「唯一正確」和「永遠不會錯」,沒有資格宣稱「只有我們知道真理,和我們不同的所有意見都是錯的。」加爾文之所以把不同於他的觀點視為「異端」,絕非因為他握有唯一真理,而是因為他獨裁。所以,他就像歷史上的所有獨裁者一樣,獨斷地要求所有人都按照塔一個人的標準來思想來行動,而把其他不同思想統統作為「敵人」來加以禁止和迫害。卡斯特利奧質問加爾文:當我們共同參與一場有關信仰的辯論時,你為什麼要求所有的論戰對手沉默呢?事實上,你的獨斷蠻橫恰恰證明了你的虛弱和恐懼:非常害怕自由的爭論使你喪失獨裁者的地位。
由此可見,加爾文以保衛上帝為名而「把一個人活活燒死」,絕非保衛一個教義而僅僅是保衛獨裁權力。所以,燒死異見者的加爾文就犯有三重罪:第一,加爾文沒有任何理由封殺對《聖經》的不同解釋,封殺就是思想獨裁之罪;第二,即便異見者的觀點有錯誤,他們也有說出錯誤觀點的權利;在封殺令之下,即便他們堅持說出自己的觀點「不是在堅持真理」,卻是在捍衛「思想的權利和說話的權利」。而加爾文因為他們堅持說出其觀點就迫害他們,是犯了壓制自由權利的反人道罪。第三,不論以任何借口,任何人和任何組織都無權殺死一個堅持己見的異見者,而加爾文卻以「保衛信仰」的借口燒死異見者,就是犯下了最嚴重的謀殺罪。人死而不能復生,即便以後冤獄被平反,死者的名譽被恢復,但再多的補償也不能彌補不了被謀殺的生命。所以,卡斯特利奧對處死異見者堅決說「不」,因為,最根本的是保護現在還活著的人。
迫於加爾文的權力,《答加爾文書》被禁止出版,只能以手抄本在民間流傳,直到近一個世紀之後才得以出版。所以,這篇正中加爾文要害的反迫害檄文並未發揮應有的影響。但卡斯特利奧的威望和影響卻與日俱增,甚至開始動搖加爾文在日內瓦的獨裁地位。也正因為如此,在卡斯特利奧退出論戰、回歸學術之後,必欲置異見者於死地的加爾文也決不會罷手。他支持這次甚至不再用學術爭論來偽裝之間,而是拋開《聖經》闡釋,也不再關心是非真偽,一心要盡快在肉體上消滅他的對手。他先偽造匿名文章,進行栽贓陷害,但這些小人手段一一失敗。於是,他採取了更為赤裸的挨戶搜查的迫害手段,果然在搜查中發現了一本未經加爾文許可而出版的《悲痛地向法蘭西忠告》,這本小冊子又恰好是卡斯特利奧的新作。
在這本小冊子中,卡斯特利奧再次呼籲:熄滅教會內部的憤怒和仇恨,回歸到通過理性討論來解決爭端的和平方式。因為,地球上所有的邪惡都源於「違心的迫使」。首先,在道德上,強迫一個人去信仰他所不信的教義,強迫一個人公開聲明接受一種他所反對的信仰,是不變的虛偽;其次,在智慧上,強制入伙只能招來一些懦夫和偽君子,是極端的愚蠢;在法律上,對拒絕強迫而堅持己見的人治罪,是不合法的犯罪。所以,與其要用迫害異端的名義強迫別人改信,還不如既不強迫這部分人,讓新教徒成為新教徒;也不強迫那部分人,讓天主教徒繼續作天主教徒。新教和天主教應該和解,起碼應該允許人們自願地信或不信,自願地加入或退出某一教派;允許對《聖經》的不同解釋,保證各種解釋的和平而平等的發言權,進而達成一種自由爭鳴的社會氣氛。卡斯特利奧呼籲:「法蘭西,我對您的忠告是,停止強制、迫害和殺害良心吧,代之以每一個信仰基督的人自行其是」。
獨裁而狂妄的加爾文根本聽不進卡斯特利奧的忠告,在他的操縱下,對卡斯特利奧的雙重迫害同時展開:一方面是改革教會在宗教大會上通過決議:「特通告卡斯特利奧所著一本名為《悲痛地向法蘭西忠告》的書業已出版,此書危險絕頂,茲警告教徒們對此書警惕勿懈。」另一方面把卡斯特利奧告上法庭並要求予以逮捕。但加爾文在日內瓦之外的影響力畢竟有限,巴塞爾大學出面庇護了卡斯特利奧,巴塞爾行政當局沒有聽命於加爾文。
然而,曾是卡斯特利奧的密友的兩名亡命巴塞爾的異教徒,一位是《論異端》的合作者,另一位曾將《三十次對話》譯為拉丁文出版。審判兩位異教徒的案子必然牽涉到卡斯特利奧,當地的巴塞爾大學和行政當局再也無法給予庇護。正當卡斯特利奧即將遭到被捕、流放、甚至被燒死的命運之時,病魔之手先於加爾文的迫害之手,於1563年12月29日奪去卡斯特利奧的年僅48歲的生命。在當時的嚴酷環境下,卡斯特利奧死於疾病與可能遭到人為迫害及其火刑相比,似乎已經算是上天給予的眷顧了,正如他的朋友們所說:「靠上帝賜助,把他僥幸地從敵人的魔爪下奪了回來。」
卡斯特利奧死了。但他反對異端迫害的事跡和精神、連同他的虔誠、寬容、堅韌、才華和著述卻永彪史冊。他不僅反對用教條壓制異見,反對用法律壓制言論,更反對用獨裁權力壓制良心自由。卡斯特利奧與加爾文的鬥爭,起碼留給後人如下珍貴的遺產:
──沒有任何一個教義和真理,僅僅因為自我吹捧和狂熱佈道而變得更正確更真實,更無法通過強制和迫害而使某一教義或哲學變得正確更真實。
──無論借助於什麼樣的理由──上帝、國家、民族、信仰、真理──即便是極為神聖的理由,也無權因思想分歧而迫害異見,僅僅因為某人表達了自己的信念,並在威逼利誘之下仍然堅持說真話,即便是和平表達的錯誤觀念,也不足以構成遭受迫害的理由。
──誰也無權剝奪任何人的思想、信仰、言論的自由,更不能剝奪人的生命。自由比任何真理都珍貴,生命比任何教條都神聖。
──信仰和真理,可以傳播,可以說服,卻不能強加;任何個人、組織、團體和政權,甚至可以靠互相吹捧來傳播某種教義、信仰和觀念,但決不能靠用禁書、監獄、火刑來傳播自己的信仰。正如卡斯特利奧所言:不能用暴力來捍衛自己的信仰,更不能用暴力來證明我們的強大。七、走向宗教自由和宗教和解的朝聖之旅。
儘管,迫害異端及其宗教裁判所在19世紀開始衰落,但直到1860年代,羅馬教廷仍然頌佈針對異教和異端的《邪教匯編》,教皇庇護九世仍然想召開一次世界性的大公會議,意在恢復教廷的宗教及其世俗的權力,恢復「教皇永無謬誤」的信仰教條。「它成為這些人抵擋自由主義在天主教中傳播的一個共同的盾牌。」(阿克頓語,見《自由與權力》P234)甚至直到20世紀的二戰前後,禁書和宗教裁判所仍然存在。比如,天主教廷還1945年和1948年兩次再版《禁書目錄》,涉及到英語、法語、意大利語、拉丁語、德語、希臘語、阿拉伯語、希伯萊語、西班牙語、荷蘭語的各類著作,被禁書籍:法國692部,意大利655部,包括等;德國(含奧地利和波西米亞的作者)483部,英國143部,西班牙109部,還有另外24個國籍的書籍和未署名的書籍552部。其中包括許多世界知名的作家和思想家,作家如:大小仲馬、左拉、福樓拜、斯湯達、蒙田、喬治.桑、笛福等,思想家如:康德、笛卡爾、洛克、休漠、斯賓諾沙、伯格森、盧梭、伏爾泰、狄德羅、孔德、霍布士、莫爾、米勒、布魯諾、吉本、伊拉斯莫等。(參見:《宗教裁判所──異端之錘》)
這種延綿數世紀的宗教迫害,直到20世紀60年代才正式宣告結束,梵蒂岡於1965年頒佈的《宗教自由宣言》,標誌著羅馬教廷走向真正的宗教寬容。該宣言明確宣佈:放棄「持謬見的人無任何權利」的不寬容傳統。自此以後,羅馬教廷也開始致力於在世界範圍內傳播宗教自由,及至新舊世紀之交,羅馬教皇不但公開承認宗教法庭審判異端和伽利略是錯誤的,為伽利略平反,而且向曾經遭受過羅馬教廷迫害的所有異教徒道歉,以此來為中世紀教會的迫害異端贖罪。
2001年2月25日,已經79歲高齡並患有帕金森症等多種疾病的羅馬教皇約翰•保羅二世,開始了前往中東的朝聖之旅,旨在推動種族仇恨和戰火頻燃的是非之地的宗教和解。他訪問了伊斯蘭教徒佔全國人口的90%的埃及,呼籲以和解的對話代替宗教仇恨,代表20億天主教徒與伊斯蘭最大的教派遜尼派領袖進行了對話。5月初,教皇保羅二世又一次前往三大宗教的發源地耶路撒冷,作朝聖之旅。
眾所周知,耶路撒冷也許是世界上最有爭議和最血腥之地,為爭奪它的聖戰至今仍然硝煙彌漫。最早誕生於此地的猶太教的命運最為悲慘,遭受了基督教和伊斯蘭的長期迫害,聖殿多次被燒毀又多次重建,整個民族差點付出種族滅絕的代價,直到二戰後才重返家園和重新建國,徹底結束了漂泊四方的浪跡生涯。但是,歷史遺留的以色列與阿拉伯世界的衝突之解決,似乎還遙遙無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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