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帝削藩原因探析
朱元璋之得天下也,畏元室之餘勢,懼武將之專權,是以分疆眾子,裂土諸侯。然太祖在位,嚴拒伯巨之論,惠帝繼統,急采齊黃之議,毀先王之制,削諸藩之權。究其原因,乃惠帝之際,情勢之轉移所致也。
太祖分封之原意,乃元室實力可畏。太祖定都南京,雄据江淮,距北塞幾有七千里也。時元順帝雖已北逃,其勢仍在:
「順帝北出漁陽,旋輿大漠,整復故都,不失舊物,元亡實未始亡耳。於時忽答一軍駐雲州,王保保一軍駐沈兒峪,納哈出一軍駐金山,失喇罕一軍駐西涼。」(〈明史紀事本末.故元遺兵〉)
故駐重兵於塞外,逐強敵於漠北,為明初當務之急也。元室孤立無援,因無分封藩王;太祖秉性多疑,故不信任武將。是以分封諸子為藩王,內制民變,外屏中央:
「是時帝念邊防甚,且欲諸子習兵事,諸王封並塞居者皆預軍務。」(〈明史.晉王傳〉)
及洪武廿年,藍玉征虜,翌年大捷,元勢漸衰。其後元室內部分裂,爭權奪利:
「自脫古思帖木兒後,部帥紛拏,五傳至坤帖木兒,咸被弒,不復知帝號。有鬼力赤者篡立,稱可汗,去國號,遂稱韃靼云。」(〈明史.韃靼傳〉)
建文之世,元室再無威脅,形勢轉變,分封自無必要。削藩之舉,勢所必然。
又太祖家天下之思想,極為濃厚,封藩王之舉動,亦在維護朱朝也:
「明興,高皇帝以宋為懲,內域削弱,邊圉勿威,使胡人得逞中原而居閏位。於是大封諸子,連亙邊陲。」(〈名山藏.分藩紀〉)
明制規定,藩王管區之兵,悉聽藩王指揮。軍權既予骨肉,兵力自歸藩王。地方生變,固可派兵應戰;京師告急,亦能起兵勤王。遂能屏藩王室,翼衛朝廷。
燕王早蓄謀帝位之野心,太祖後顧慮藩王之跋扈,曾語人曰:「燕王不可不慮」也。及太孫位繼於上而為政,燕王位居其下而不甘,本太祖之心腹,成惠帝之大患。分封本為鞏固王室,保有朱朝,然惠帝之際,藩王跋扈,威脅中央。情勢業已轉變,則非削不可也。
元末地方殘破,明初民生困苦,故太祖重視吏治,以安民心:
「洪武五年,下詔有司考課,首學校農桑諸實政。日照知縣馬亮善督運,無課農興士效,立命黜之。一時守令畏法,潔己愛民,以當上指,吏治煥然丕變矣。」(〈明史.循吏傳〉)
時勢動蕩,政局未穩,故分封諸侯,以治理地方,可上衛國家,下安民心也。
其後太祖派兵,西征秦晉,北伐蒙古,平定川蜀,直取黔滇。自洪武廿四年後,邊境無事,戰事不復,天下大定,社會安寧。降及惠帝,藉藩侯以安民心,封諸王以監吏治,亦無此必要也。
夫時勢轉移,無分封之動機;諸王坐大,有削藩之理據。藩權益重,王權愈危。故曰太祖封王,其舉甚佳;惠帝削藩,其勢不已。
洪武二年,太祖詔令,敕中書省,編《祖訓錄》,立封建之制,定諸王之邑:
「護衛甲士少者三千人,多者至萬九千人......冕服車旗邸第,下天子一等。公侯大臣伏而拜謁,無敢鈞禮......歲祿萬石,府置官屬。」(〈明史.諸王傳序〉)
太祖之分封凡三次,諸子之受邑餘二十,幾有遍及全國,足可鞏固大明。受封諸王,皆有兵權。而守邊諸王,如燕晉之輩,持權特多,擁兵尤重:
「晉燕二王,尤被重寄,數命將兵出塞及築城屯田。大將如宋國公馮勝、潁國公傅友德皆受節制。」(〈明史.晉王傳〉)
且祖訓言明:「朝無正臣,內有奸逆」,諸王得以舉衛兵而入京,清君側而勤王。又可掌司法之權,管藩國之務。諸王兵權,日益高漲;中央治權,漸趨低落。遂至燕王坐大,終於猛虎為患,王權危機,一觸即發。
然太祖在位,諸王未叛,蓋諸王之勢,未足挑戰中央。太祖之明,自可駕馭藩王,況子弒父,以下犯上,終不能也。雖太祖之際,相安無事;然矛盾之結,終究未解。惠帝即位,難以駕馭諸叔;藩王坐大,終於舉發兵馬。蓋太祖分封,留下禍根;惠帝繼位,爆發危機。以上所言,皆削藩之遠因,以下所論,乃削藩之近因也。外部藩權跋扈,內廷士權復熾,權力不均,制力失衡。惠帝削藩,不可免也。
諸王恃權跋扈,擁兵自重,外重難制,尾大不掉。諸王野心,燕王尤甚。燕王之為人也,智勇而有大略,私制兵器,偷印寶鈔,招買兵馬,搜羅術士,陰謀奪權,蓄意造反:
「成祖意決,陰選將校,勾軍卒,收材勇異能之士。燕邸,故元宮也,深邃,道衍練兵後苑中,穴地作重屋,繚以厚垣,密甃瓴甋瓶缶,日夜鑄軍器,畜鵝鴨亂其聲。」(〈明史.姚廣孝傳〉)
自洪武廢相,士權低落,今燕王蓄勢,藩權高漲。故朝中大臣,欲恭閔惠帝,遏抑藩權,提高士權。高巍韓郁,主和親之議;齊泰子澄,舉削藩之論:
「勿行晁錯削奪之謀,而效主父偃推恩之策。」(〈明史.高巍傳〉)
「先人者制人,毋為人制。」(〈明史.黃子澄傳〉)
帝鑑於形勢之危急,遂擇後者。故士權之復熾,乃促成削藩之舉。
贊曰:漢建郡國,遂起七國之變;晉封親王,終成八王之亂。前車既覆,後車為鑑,故分封在於先,必禍患遺於後。燕王起兵,其勢必然;惠帝削藩,其法無奈。
參考書目
周谷城:《中國通史(下)》(香港:太平書局,1980).
孟森:《明清史講義(上)》(北京:中華書局,19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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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綱、南炳文:《明史(上)》(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
鄺士元:《國史論衡(二上)》(香港:波文書局,19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