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5月25日 (日)
安裕周記﹕人民不會忘記
【明報專訊】中共歷史上，某些特定名詞在使用上來說是給一些人專用的，「主席」不會是江澤民主席或胡錦濤主席，「主席」只指毛澤東一人，江澤民和胡錦濤的主席是連姓帶名五個字一起叫的。「總理」是指周恩來，儘管共和國歷史上還有華國鋒、趙紫陽、李鵬、朱鎔基和溫家寶這幾位總理，可是到今天，只說「總理」二字，人們就知道是說周恩來。
周恩來去世三十二年，對他的蓋棺定論是一面倒讚好，稱譽之多超越了黨派之爭門戶之見，一九八九年「六四」血腥鎮壓之後，香港的民主派包括李柱銘狠批當時的總理李鵬雙手沾滿鮮血，說李鵬怎能對得起把他撫養大的周恩來；內戰末期，蔣介石嘆息為什麼國民黨沒有一個人比得上周恩來；美國總統尼克遜下台閉門寫出《領袖》(Leaders)，用了三十二頁講述這位充滿魅力的共產黨人，把周與丘吉爾戴高樂並列。然而這都是皮相之談，周恩來長青至今的原因，是他成為了中國近代政治的道德最高標準，任何低於他的統統被視為不符合愛民如子的政治家要求。
據說，周恩來最喜愛的照片，是一張斜着身子的半身坐像，側射的燈光勾勒出當時已罹患癌症的周的清臞影象，左胸前沒有大頭毛澤東像章，只有一個「為人民服務」襟章。從形象而言，周恩來無疑是中共歷代領導人裏身兼聖人和忠臣的唯一人，他填補並獨攬中共建政後屢次浩劫下的道德真空，直至這次四川大地震，憂心忡忡的溫家寶出現在電視熒幕那天。
在獨尊唯物史觀的中共意識形態裏有着這樣的道德周恩來肯定是異數，儘管有歷史學者質疑，周恩來為何沒有在文革年間力阻毛澤東推動這場歷史大禍？有一種說法，周恩來祖籍浙江紹興，那裏是一個師爺輩出的地方，周恩來以輔臣身分侍奉毛澤東，其實便是師爺基因發酵。但基辛格在三大卷回憶錄最後一冊《再生歲月》(Years of Renewal)的觀察更具說服力﹕周恩來的細心體貼特質在毛澤東面前變得誠惶誠恐，無論毛前毛後，周始終以下臣自居；鄧小平曾對基辛格說，「無疑，周恩來雖紓解了許多人的命運，但他從未真正挺身而出去改變那造成許多苦難的政策」。這些深宮內鬥從未大白於天下，到底人民看到的周恩來和人民看不到的周恩來有何迥異之處，相信在許多許多年之後也無法水落石出。
周恩來文革角色爭議民間地位牢不可破
然而，周恩來在民間的道德地位牢不可破固不可搖卻是鐵一般的事實，「周總理」的含金量在老百姓心裏遠比「毛主席」高，尤其是近三十年間，中共在改革開放大潮裏出現由頂至踵的巨變，失德敗壞的黨官一個比一個高級，也一個比一個貪婪，相對於野史說一對襪子補了又補、不佔用公家一分錢便宜的周恩來，難怪今天周恩來依然高踞中國少年偶像前五名之列。人們在權延赤的《走下聖壇的周恩來》中讀到的周恩來和他的國務院班子，身兼儒家克己復禮和西方文明的公務員高效率——周恩來在廁所辦公已是匪夷所思，廖承志一進來便坐在周對面報告公事更是有喜劇效果。除此之外，對周恩來道德地位添磚加土的是權延赤在書中所說的，中央派人到地方檢查工作，發現周恩來隨員從不拖欠使費，但毛澤東的人卻欠了些錢，毛知道後大發脾氣，用自己的稿費替下屬還錢。
溫家寶在四川大地震災區指揮救援的電視影像引起了廣泛的正面反應，網民的回應是「總理，保重」，這在溫家寶的五年總理生涯裏並不是第一次。歷史上，在嚴重自然災害面前，總理火速到達災區走到災民之中，除了溫家寶，人們腦海裏馬上浮現的是一九六六年一面憂戚的周恩來在河北邢台六點七級地震第二天趕到災場，一下直升機甩掉身邊人員逕直往災民家裏走那一回。不過，自始之後，走到老百姓之中的共和國總理愈來愈少，他們有的是政治原因，華國鋒黃袍加身放不下身段；趙紫陽雖是農村工作出身，但接了黨總書記後，國務院留給副總理李鵬；李鵬到地方不多，「六四」之後更少了；朱鎔基因為主力在宏觀調控，少了四出探求民隱。
中共向來強調領袖愛民如子，到五六十年代就變了質，老百姓成為高層內鬥下的犧牲品，錯誤的政策錯誤的領導，親政愛民不過是《人民畫報》封面那張堆砌出來的造型照。打倒四人幫之後，全面走資的中共把心思都放在經濟發展上，城鄉差距拉大，農民生活苦不堪言。同一時間，中共內部貪贓枉法嚴重，江澤民不止說過一次「亡黨亡國」，可是又能怎樣，人們以為陳希同是最後一個政治局委員涉貪，怎料到之後還有一個陳良宇。道德真空令中共的統治合法危機雪上加霜。
道德真空令統治雪上加霜
溫家寶這次到四川，民間覺得這不是一場show，他動了氣也擦傷了手，從最容易觸動感情的內地網民到最挑剔的外國記者，都說共和國總理這次實在太難得。也許有人嫌溫家寶講話太過溫吞，處理迹近惡性的通貨膨脹也沒有幾下刷子，宏調來來去去卻老壓不下經濟過熱，年前日本傳媒還一度傳出他準備不幹第二任這五年，想不到這個一頭青絲的六旬老人拚了老命到災場卻滿分而回。平心而論，溫家寶不如趙紫陽般擁有大開大合的視野，也沒有朱鎔基出身清華園那股中共高幹罕見的貴族之氣，他只是地質學院來的技術官僚，地質隊的四野流浪工作方式令他難以習慣在一個地方穩穩當當留駐下來。幾年前，大陸煤礦意外頻傳，主管工業安全的部長拍桌子大罵，溫家寶卻在大除夕到地面以下四百米的礦坑與礦工吃餃子；他是中共建政以來，鑽到最深處的國務院總理。
中共傾全力找回失去民心
「六四」鎮壓之後，驚魂甫定的中共刨根問底找出答案﹕老百姓除了要吃飽飯，還要政府把民之所欲四個字老老實實放心裏。可這時的中共已非打天下以及得天下之初的「人民政府愛人民，人民政府人人愛」，大鎮壓令中共失去統治的合法性，黨官貪腐使得老百姓水深火熱，中共傾全力要找回失去的民心﹕鄧小平南巡為改革開放保駕護航，是為了老百姓生活過得好一點；胡錦濤提倡和諧社會，是為了撫慰發展不平衡的貧富差距；溫家寶耄耋之年不顧危險在地震災區進了又出又再進，是為了災民的生與死。不能否認，在一些老百姓心裏，這些做法身段某程度被視為回應以往種種的補償；六十年來，中共大路直路彎路錯路走了一條又一條，其中有壞的也有好的，人民都不會忘記。
文﹕安裕
編輯：曾祥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