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解
沒有白雪的冬天，荒涼寂寞得日子難耐，乍見梅破知春近；這一剎那，心裏頓然有輕快的喜悅，因爲我從未度過一個沒有花兒盛開的春天。春天花兒招展的盛況，是我心情特別好的日子。
那天回陽明山家的路上，看見滿山開著桃花、杜鵑、杏花和躲在叢邊偷偷大笑的茶花，紅黃紫白粉紅的在招展，笑臉迎人，看得我的心一併蕩漾起來。心裏想到的不僅是嬌豔的花朵，還有如花香豔招展的臺灣女人。春天是催情的季節，被花兒挑逗得春心蕩漾也很自然啊。好彩我已沒有發花癲的權利，否則在遍山春色的簇擁下，很難不出亂子也。
如果我受不住風情萬種的回眸一笑，一時意志失守，墮進花叢中翻雲覆雨，然後跟老婆說千錯萬錯都是豔麗花兒催情的錯，我想老婆反而會給我罪加一等，想唔大禍臨頭都難矣。
我本性輕狂，又曾經滄海，不是個完人，故此以懺悔度過了大半生。滾女的快感有多爽，我是知道的。我更知道的是，快樂來之不易，家庭安樂窩一旦破碎便再難重圓。莫說由一家人無猜無悔的信賴烘托而成的溫馨，將如受冷風侵襲般消逝；被幸福遺棄了的家庭將變成冷落得像是家徒四壁；快樂從此過門而不入。即使只是給家人一瞬寒冽的顫慄，一闋迷惘的失措，一陣快樂的冷藏，和自己自尊一時的危機，滾女那一下子快感的顫動，都是自暴自棄幸福的閹割了。
那天跟一位富豪用餐，坐下來不到十分鐘，他便問我有幾多個老婆。我回答說一個，他問我有幾多個女朋友，我說沒有。聽到我這麽說，他目瞪口呆地問我：「有這麽多錢你也不去玩？交女朋友不是很過癮的嗎？」說這話時，他半閉著眼睛，加上那僵硬詭秘的笑容，他顯然是告訴我他不相信我的話。
我從來覺得一個男人玩不玩女人，除了操守，那也是個心理和生理的問題，而不是個金錢的問題。很多錢本來就不多的男人，不也是拼命跑去玩女人嗎？付得起錢的男人玩女人便是理所當然的嗎？這到底是什麽的邏輯？
難道玩不玩女人只是個有多少金錢的問題？除此之外，便沒有別的考慮了嗎？有了錢是否除了玩女人便什麽也不用要了？只要是付得起便什麽都可以做？我真的不明白，難道有了錢便非要自作賤不可？
我不是扮清高。很多時我真的有個衝動想去玩玩，尤其是喝多了酒，high high哋的時候。可幸每一次有這樣的衝動時，我都壓抑住，因爲我知道，我承擔不起出去玩玩的後果。那位富豪問我爲什麽不去玩，我給他解釋了原因。
我說，如果出去玩，我不會找妓女。除了怕染上愛滋，妓女不能給我提供想象和感情空間。除非血氣方剛，仍是個獸性多於靈性的年輕小夥子，否則我會覺得召妓非常無癮，而且召妓更會給我一種肮髒的感覺。
好，找良家婦女的女朋友又如何？在種種壓力下，我可以跟她在一起多久？一個月？兩個月？說到底爲了玩，不是談愛情，跟她上幾次床不便悶得發慌了嗎？就算我不覺得悶，她也會知道我是爲了玩，不是爲了愛情，也會覺得悶呀。
這樣偷偷摸摸、精神緊張到分分鐘要崩潰的日子可以維持得多久？一、兩個月吧！只是短暫偷歡，我卻要傷害一個女人、欺騙她的感情，冒著給老婆發現，從此一家人跟我反臉，對我不信任的災難，和對我自己尊嚴的損害，這樣出來滾又值得嗎？
還有，做出了這種事情，作爲一家之主，我以後還何來道德權威教導和懲戒孩子？他們不會把我的教誨當成是假惺惺的臭屁嗎？我還有許多、許多其他沒有說出口的考慮呢。
他說：「你活得這樣理性，不是很辛苦嗎？」
我同意，生活過得太理性是不會幸福的。將什麽都計算得清楚，生活便變成因果迴圈的機器，而生活也成爲淡而無味的生存工具而已。是的，生活不僅是理性的，更有感性和靈性的一面。要活得幸福，感性和靈性的生活比前者更重要。沒有愛和信念包含的希望，生活還有意義嗎？又還有樂趣嗎？
理性以外的生活層麵包羅了我們行爲帶來所有的 —— 而不只是局限於個人 —— 效益和後果。沒有人是個孤島，我們不可能只顧計算自己，而不計算行爲對家庭和社會的影響。沒有了家庭和社會，我們不再是人，而只是個孤島而已。
我有一位元已認識了三十多年的好朋友，他時常去滾。我問他，他這樣爛滾，有想過老婆的感受嗎？他給我說，他是爛滾才對老婆特別好的。當中的道理是，滾了後他覺得內疚，因此會給錢或買東西給老婆。所以，滾反而增進了他的婚姻幸福。這樣荒謬的理論，他倒是誠心相信。
有次我趁機會問他的老婆：「你老公說，出去滾後他覺得內疚，因而對你特別好，你相信嗎？」
她說：「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就算我阻止他去滾，他還是會去滾的；阻止不來，不如讓他滾了；滾完他對我好些，那總勝過滾過了對我壞些。除非對他沒有了感情，心死了，否則一個女人怎會不介意丈夫去滾？既然沒有感情，生活只是爲了滿足物質上需要，他對我好，當然不是真的待我好，而是多些滿足我的物質需要而已。物質生活有保障，我將感情都放到兒女身上；對我來說這種生活也不壞呀，得過且過，是不是？老實說，兒女對他也沒有什麽感情，對他更認識不多，他們都把他的說話當作耳邊風，但他對這一切似乎又不介意；他介意的好像只是外面的女人好不好玩。我母親常常安慰我，男人在外面玩，玩厭了自然鳥倦知還，但願如此。現在我對一切都習慣了，到時再算。」
年輕時我跟這位朋友去滾過，後來再沒有去了。我也勸過他，但他一直都聽不進耳，繼續滾到這個年紀。他的解釋是，他只是逢場作興，不是找良家婦女講感情，故此不會泥足深陷，傷害家庭，這個滾法無大礙。
我不同意出去滾不會傷害家庭這個謬論，看到他老婆和兒女對他的感情和態度，便知道他出去滾對家庭造成的傷痕有多深了。我同意的是，逢場作興找歡場女人比找良家婦女談戀愛會少些危險；因爲那不是講感情，不會失去理性、死纏爛打，以致家散人亡。不過這樣的家庭就算沒有給毀掉，也形同虛設，起碼對我那個朋友來說便是這樣。
幾天前他從美國回來，帶了美國飼養的「日本和牛」肉給我嘗，我馬上燒了一些來吃，豐腴軟滑有肉味，很好吃。席間他又提到滾後內疚因而對老婆更好的謬論，我於是對他說：「如果這理論的邏輯也成立的話，那麽殺人犯便應該是對人最好的了。」他問：「爲什麽？」我說：「殺人犯的內疚應該最大，殺人之後因而亦應該是對人最好的了，但事實並非如此。」聽到我這麽說，他才啞口無言。
如果用純粹的物質角度看待生活，我們都不難找到正當的理由支援玩女人或其他不當的行爲；而我們的老婆和兒女也不難找到接受這些行爲的理據。不過，這樣我們的家庭也會陷入沒有倫理、是非、誠信、信念和愛的絕望糾紛中，這樣的家庭到底有多墮落，多恐怖，你只要看看臺灣富豪王又曾的一家便知道了。這樣的一家人不教你不寒而慄嗎？你再衝動，只消想起這個家庭也會軟下來吧。看來這是這家人對社會唯一的貢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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