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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平心論語理分析【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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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語理分析的價值
語言文字是一種極為重要的發明。這種發明使人類的歷史邁進一
個全新的階段。人類有了語言文字，才能敘述事物，進而藉著語言文
字來創作發明，不斷豐富及擴展人類的思想領域。人類藉著語言文字
之助，才能有哲學、科學、史學、文學和宗教等學術文化，才能在衣
、食、住、行及娛樂各方面達至較高的水平。藉著語言文字，人類除
了可以進行深入的思考和人際溝通之外，還可以把已有的文化成果傳
給子于孫孫。自從人類發明了語言文字之後，就和語文結下不解之緣
了。
但可惜，語言文字這種工具在人類手中，卻經常被誤用亂用。人
們除了會輕率大意，把語言文字「胡亂揮洒」之外，還會故意利用語
言文字來製造種種大話、空話和廢話。結果在人類社會內，因言辭含
糊不清而引起的紛爭衝突，無日無之；靠玩弄語文把戲而製造的欺訛
詐騙，數不勝數；由於字眼玄虛朦朧而導致的思想困惑，屢見不鮮；
由於語文使用不當而提出的乖謬言論，隨處可見。面對這種情況，我
們最需要的就是有一專門對治上述種種弊病的方法，而語理分析便正
是這樣的一種方法了。
這種思考方法的價值在於：
一、消除言辭紛爭
在辯論或論戰的場合中，言辭紛爭是常見的。這種紛爭並非由於
爭論雙方對事實情況沒有正確的認識而引起，而是由於雙方對某些言
辭的意思認識不清或並未有共同的見解而導致。
有些人為了諸如此類的問題而爭論：「電腦會不會思考？」「拜
金主義算不算宗教？」「命運是否可信？」要有效地回答這些問題，
首先必須釐清例如「思考」、「宗教」、「命運」等關鍵用語的意思
。否則的話，如果你所說的「思考」不是我所說的「思考」，我所指
的「宗教」不是你所指的「宗教」……那麼我們就很容易會陷於言辭
紛爭之中，結果每每白費氣力，徒勞無功。
二、揭破語文把戲
這裏所謂「語文把戲」，是指利用某些言辭的歧義、含混、闕義
、癖義、空洞、曖昧、或情緒色彩……等特性來進行欺詐，或至少造
成誤導。比如有一種經常被政治宣傳家使用的技倆，就是先替某些詞
語例如「唯心」、「形上學」等添上令人一見就反感的情緒色彩，然
後每當遇到對己方不利的言論時，不管其真假對錯，都一味扣上「唯
心」、「形上學」的帽子，以煽動群眾抗拒那些言論。其實這不過是
利用情緒言辭來蒙混的一種語文把戲而已。
三、化解思想困惑
引起思想困惑的情況，至少有下列兩種：第一，困惑之所以產生
，是由於問題的表達不夠清晰。第二，困惑之所以形成，不是由於問
題的表達不夠清晰，而是由於問題本身根本沒有意義﹝後一種困惑可
說是「多餘的困惑」﹞。
不論是第一或第二種情況，都可以運用語理分析來處理。如果是
第一種情況，語理分析可以幫助我們釐清問題的意思，以作進一步的
探討。如果是第二種情況，語理分析可以幫助我們揭露問題的荒謬性
或「無意義性」，從而把它徹底消除。
四、幫助問題解決【2】
我們當然不能說語理分析能夠解決一切問題。比如事實問題和價
值問題，都不能單靠語理分析來解決。但即使不能單靠語理分析來解
決，語理分析卻可以作為解決問題的基礎。例如要回答「英、美兩國
的最高行政長官是否由直接選舉產生的？」這個事實問題，即往往需
要首先釐清「直接選舉」一詞的意思，然後才能通過考察英、美兩國
的選舉實況來回答問題。在此情況下，我們雖然不能單憑語理分析來
回答那事實問題，但語理分析卻是該問題能得到解答的先決條件。
五、 促進知識傳播
在討論問題時，不清楚的話說不出口，不清楚的文句寫不出手，
即使勉強說了或寫了，也會感到不安──這種負責的態度實甚有利於
學習語理分析。擅長語理分析的人，不單只會運用語理分析來釐清別
人的言辭，同時亦會用它來釐清自己的言辭。
這樣看來，從事知識傳播的人若有語理分析的訓練，這對於學習
的人來說，實是一大幸事。有時聽者不明白講者所說的話，並不是由
於他們的智力低或知識不夠，而是由於講者的表達太過曖昧迷糊罷了
。
II•誤解與澄清
簡論了語理分析的價值之後，現在試澄清幾種對語理分析常見的
誤解。
誤解一：有些人認為語理分析著重釐清，只是執著語言文字，鑽
牛角尖，對解答問題沒有什麼幫助。
澄清：第一，對於不清楚的問題，無法作答；對於不清楚的言論
，無從表態。這是無可爭議的道理。因此，為了要有效地思考問題，
釐清不但有幫助，而且有必要。第二，語理分析的本旨並不在於什麼
言辭都去釐清。不清楚的關鍵字眼才要釐清，已夠清楚的就不必釐清
。這樣又怎算「執著語言文字」或「鑽牛角尖」呢？雖然有些對語理
分析「學藝未精」的人在進行釐清時會吹毛求疵，在無關重要的字眼
上打轉，但這只跟語理分析的使用者有關，跟語理分析本身無關。
誤解二：有些人認為：語理分析講求清晰，但人類的語文表達方
式有時需要不求清晰，反而要故意追求含蕃、隱晦、委婉、曲折……
﹝文學作品的表現手法便經常如此﹞，這麼一來，語理分析豈不是會
把其他語文表達方式的價值都抹煞了？
澄清：語理分析只是要在嚴格的思考、討論……等情境中講求清
晰，而沒有排斥在其他場合中使用含蓄、委婉……的表達手法──甚
至沒有排斥在思考或討論的時候便用這一類的手法，因為含蓄、委婉
等等並不就等於「空洞」、「無意義」等等語理分析所要對冶的弊病
。簡言之，語理分析根本沒有抹煞﹝例如﹞「文學表現手法」的價值
。
誤解三：有些人認為：語理分析只能釐清語言和思想，但不能告
訴我們世界的實況是什麼，也不能向我們建議應該如何生活，因此，
跟那些描述世界實況的科學和提供價值取向的人生哲學相較，語理分
析是沒有什麼重要性的。
澄清：第一，語理分析固然沒有科學和人生哲學的功能，但科學
和人生哲學又何嘗有語理分析的功能呢？第二，如前所述，語理分析
可以消除言辭紛爭，揭破語文把戲，化解思想困惑，幫助問題解決，
以至促進知識傳播。你能說這種思考方法「沒有什麼重要性」嗎？
誤解四：上述的誤解三由於對語理分析的重視「不及」而產生，
另有一種誤解卻是由於重視「太過」而導致。有些學了語理分析的人
，深被語理分析處理問題時的「鋒利明快」所震撼，認為語理分析是
「世間最高的學問」，其他學問並不重要。
澄清：第一，我們憑什麼來評定其高下呢？譬如以「增進人類的
幸福」來作為評定的標準，我們有理由說語理分析、文學、醫學、邏
輯、土木工程學等學問都能增進人類的幸福，但我們有什麼理由說語
理分析最能增進人類的幸福呢？第二，各門學問都有它的限度，即只
能有某種效用，語理分析亦不例外。當然，這並不是語理分析的缺點
，任何學問都是如此。不過，認清語理分析能做什麼和不能做什麼，
其他學問能做什麼和不能做什麼，即可發現對增進人類的幸福而言，
各門學問正可互相補足，各有價值。這又怎能說其他學問不重要呢？
事實上，有些人學了語理分析之後，遇到沒有受過這種訓練而又
思維混亂的人的時候，不但不去幫助他們，反而心存輕視，甚至把他
們視為比較「低下」的一類人，這是很不幸的現象。這種傲慢心不但
會妨礙自己進步，而且亦會阻礙語理分析這門學問的發展。
III•反省與建議
最後，我想談談個人對學習、運用和講授語理分析的一些經驗和
反省，並提出一點建議。
一、避免添加怨恨
筆者有幸能夠從李天命先生那裏學習語理分析，才漸漸領悟到如
果要解決哲學問題或「思想性問題」，首先必須要有一個清晰的頭腦
──即具備清晰的思考能力。近幾年間，我更經常講授這門學問。然
而，這些年來，我亦時常觀察到一種現象，就是有些人學了語理分析
之後，在跟別人交談、聆聽別人演講或閱讀別人的文章時，往往會覺
得別人的說法有欠清晰。當他們運用語理分析對別人的言辭進行分析
釐清時，又很容易會得罪別人，令人覺得受到傷害。為什麼會這樣呢
？原因主要有二：
第一，別人的言辭所傳達的觀點的確是錯誤的，一旦經你運用語
理分析進行銳利的分析釐清之後，錯誤之處就纖毫畢現，無所遁形，
因而感到不高興。
第二，別人的言辭所傳達的觀點並非錯誤，只是在表達上晦澀含
糊、不夠清晰，但卻被你針對他的某些用語進行細膩的分析釐清，因
而感到憤怒。【3】
上述兩種情況雖然不同，但結果都是得罪別人，令人覺得受到傷
害。請不要誤會，我這樣說，並不是鼓吹凡事要退縮忍讓，討好別人
，而是認為在這個已經充滿苦難的世間，如果能夠的話，最好避免添
加任何怨恨。就以上述第二種情況來說，未能真正把握別人的觀點，
只是針對某些用語進行分析釐清，固然是未能善用語理分析；而即使
就以第一種情況來說，雖然能夠指出別人觀點的錯誤，但卻傷害別人
，效果亦未見良好。為了避免上述的情況出現，筆者建議當我們運用
語理分析時，最好能夠注意「溝通技巧」。
二、注重溝通技巧
這裏所謂「溝通技巧」，至少包括以下兩個重點：
第一，多運用「同理心」 ﹝empathy﹞。「同理心」是心理學上
的術語，意思是：盡量運用想像力，嘗試站在對方的立場來看事物，
以求能夠真正暸解對方的觀點和感受。當我們運用「同理心」與他人
溝通時，就是盡量從對方的性別、年齡、學識、職業、信仰及當時的
處境等方面著眼來看事物，希望能夠真正把握對方的心意。當然，運
用這種「設身處地」的方法來與對方溝通，也不一定能夠準確地暸解
對方。不過，一般而言，使用這種方法，總較能夠正確地明瞭對方的
觀點和感受。
第二，盡且避免直斥其非。在平日我們所遇到的人之中，能夠接
受尖銳的批評而改變自己的觀點的，為數實在很少。對大多數人來說
，當遭受別人的尖銳批評時，即使別人所批評的全然正確，但因為要
維護自尊，多會硬起心腸來，拒絕接受，甚至以狡辯或盲辯來回應。
因此，如果我們想真正改變別人的錯誤觀點，最好盡且避免使用凌厲
的手法，而改用平和的方式。對多數人來說，認真誠懇的講理、不傷
人的幽默和有啟發性的引導，總比毫不客氣地直斥其非，更能使人容
易接受，也能使人較易下台。
以上是我多年來對學習、運用和講授語理分析的一些經驗和反省
，並提出一個運用語理分析的方向──與「溝通技巧」結合。我之所
以提出這個方向，目的是希望語理分析能夠發揮更大的正面效用，即
是說，能夠使世上的錯誤思維減少一些，而又避免增加人與人之間的
怨恨。
注釋：
【1】本文原以《語理分析應輔以溝通技巧》為題，於《明報月刊》一九八九
年五月號發表，現稍經修改。
【2】「幫助問題解決」一項跟先前三項有些重複．但因重點不同，故另作一
項。
【3】李天命先生與筆者談到一般人學習語理分析的情況時，我們都覺得，某
些初學者很容易會誤用或濫用這種思考方法，這現象是很值得留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