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得幾好
【明報專訊】若你不開車，不愛車，不喜歡速度，不知道什麼是「合金鈴」、「大包圍」，不明白《頭文字D》藤原拓海以豐田AE86擊敗日產GTR有何神奇之處，這篇報道要呈現的世界，你不可能理解。
第53屆澳門格蘭披治大賽(相關新聞 - 網站)車今日煞科，香港的賽車愛好者都跑到濠江見證新一代東望洋盟主誕生。香港沒有賽車，但香港有賽車手：呂米高、李萬祺、關兆昌，他們雖然都曾揚名賽車場，但在普羅市民心目中，香港最著名的「賽車手」只有一個——「盲亨」詹昌盛，不是因為他曾在澳門摘冠，而是因為他多次參與非法賽車，曾遇意外險死，以及多次鋃鐺入獄，。
賽車是運動，但在香港，賽車是玩命、是犯法。每個年代的速度狂熱分子，唯有留待深夜， 趁人們都睡熟，才跑到街上偷嘗那種被禁止的快感，直到天明。
「你開得最快一次有多快？」
「我真的不知道。我是不看速度表的，只看（引擎）轉數。」
38歲的Tony，是香港著名改裝歐洲車的車行老闆，成立了以自己英文名簡寫TW為名的賽車隊。今屆澳門格蘭披治，他代理的德國(相關新聞 - 網站)避震器是大會贊助商，所有賽車的避震都由他們調校。今日的一身工夫，都是由當日着手改車，在公主道與其他黑夜車手爭一日之長短開始。他的故事，要從80年代、他滿18歲考到車牌後，擁有第一輛豐田「小福星」談起。
「那是一輛豐田Starlet，12『嘩佬』，1300cc。」Tony強調自己不是二世祖，當年買車全靠做飛機工程學徒的收入；到今日，他還記得那時每月供款2347元。80年代的香港，改車還未盛行，Tony從朋友的日本汽車雜誌首次讀到什麼是改車：「當年托朋友從日本買零件回來，逐件換，最初是換風隔，發覺架車是快了少許。之後換了死氣喉，發現頭段是慢了，但中段尾段更快，覺得好神奇，自然就有興趣研究下去。」車愈快，就愈想跟人比，從此Tony開始一次又一次「街飛」，也就是他口中的「大party」。
公主道、廣東道、淺水灣道，是當年飈車族的pary熱點。Tony說，當年的party客各有背景，不少更是有名氣（或者未來才出頭）的車手。不過，各人對其他參賽者的背景其實並不關心，關心的只有一件事——誰人更快。
「當時腦裏面只會想，為什麼同一款車，他會開得快過我？又或者，我憑什麼比他快？」直路、彎路、鬧市、鄉郊，由尖沙嘴飛入大清水，次次party都通宵達旦，最壯觀的可以有40、50架車同一時間在龍翔道上飛馳。「開足全晚？」「停，會停的，要入油嘛，人會累，車都要吃東西。」當年公主道的無比油站，就不時被他們擠滿。
交通警為飛車帶來刺激
「當然知道是非法聚會。」飈車族與交通警關係最微妙，一方面是貓捉老鼠，另一方面亦為車手的party增加了刺激，Tony形容這是捉迷藏：「當時朋友有方法聽到警察電台，知道當晚的路障位置，明知他們設在太子道這邊行車線，大家就在對面飛車……有一次在龍翔道，警察要開槍制止，但我當時不在場。」
刺激、虛榮、好勝，取悅女伴，或者逃避警察的快感，全是車手忘記危險狂踏油門的因由，車外的人會認為他們在玩命，但腎上腺素帶來的亢奮，已令司機進入忘我境界，能及時清醒唯有各安天命，「有次與一班朋友駛到公主道，我當時帶頭，轉一個彎就到隧道口。入彎前看不到其他車，我開得很快，怎知一轉彎，眼前滿是車龍，第一時間狂踩腳掣，屁股都離開了座椅，整個人差不多站直了，車尾都離地！」Tony下車察看，發現車頭與前車只差幾厘米。
第一二部車都「滔咗」
Tony的第一二部車，都在意外中「滔咗」（total loss，報銷），第一架Starlet在大埔道先撞貨車再撞對頭客貨車，玻璃全碎，Tony嚴重割傷；第二架Opel Vectra葬身吐露港公路，Tony為了避開前面轉線的貨櫃車，剷上旁邊像斜台一樣的石壆，飛上半空，「睇到貨櫃車頂。警察到場後立即移我到安全地方，然後封路，當晚落雨，後面來的車遇上封路趕不及收油，前後總共有10幾架車撞了，像打保齡球」。
Tony兩次「滔車」都沒有永久損傷，但其他車手就不如他幸運，有相熟車友在公主道失控攔腰撞柱，燈柱插入司機位，一命嗚呼，「出了這些事，除非是好熟絡的朋友，否則大家都不會去殯儀館（送殯）」。Tony說，飛車時只顧速度，除非發生意外，否則不會想到後果嚴重，現在回看，深感自己走運，「如果影響到第三者，真係一世唔安樂」。
不斷改車及認識同道，幫助Tony發展自己的改車及零件生意，賺到錢後到英國Silverstone賽車學校學賽車，再到德國學車隊管理，現在是自己車隊的經理。珠海(相關新聞 - 網站)、上海開了賽車場後，Tony跟其他夜間飛車手轉移陣地，北上尋「快」，近年的黑夜飛車，亦逐漸式微。
現在開七人車 不超速了
Tony現在擁有一部本田Odyssey七人車，一部福士Golf GTI，還有一部橙色的蓮花新款Elise跑車，平日接載家人，出入代步都是開七人車，「我現在不超速了，開七人車時，一定不會有人認得我」。問他對仍在街頭血拼的「街飛」後輩有何「訓誨」，Tony說：「揸車最叻是又快又安全，街飛飛得幾叻，也不會有人頒獎給你！」
「哪一個路段你最拿手，開得最快？」
「我以前什麼地方都飛，告訴我你最快是哪一段，我就跟你到那裏比。」
換了避震，車底幾乎貼地的紅色本田Integra，外形仍較街上其他街車低調得多，但仍然吸引到附近的街車司機留意，甚至吸引到開篷跑車的司機在燈位前把車子倒後，為的就是跟Integra內的司機打個招呼。原來，為開篷車改裝的，正是Integra的司機阿君（假名）。
黑夜飛車，不分階層貴賤。阿君與Tony雖然都是車房老闆，但肯定來自兩個世界。眼前的阿君，頭髮蓬鬆，牛仔褲波鞋，唯一特徵是一身油漬，說明了他是在傳統「捐車底」的車房幹活，誰會想到，這外表樸素如路人甲的人，是本地日本車飈車族的響噹噹角色。
龍翔道時速180公里入彎
33歲的阿君，是比Tony後一代的黑夜飛車狂熱分子，最活躍是回歸之後的幾年。颷車族對阿君有一個傳說：在龍翔道豐力樓外以時速180公里入彎。一切有關自己的傳聞，阿君都避談，只說「你話我叻，即是害我」。記者向他身旁的友人阿B求證，對方帶笑回應，「當你知道自己車速已到了極限，但他仍然可以從後面扒頭，你就會知道是追不到他的了」。
時下的年輕車迷，為求速度和美觀，不惜工本改車，阿君對這種潮流不以為然，「現在是鬥花錢，總之不夠快就改到快為止，不會像舊日苦練技術」。
現在鬥花錢 不鬥技術
阿B亦說：「零件的名字都已經告訴你——『無限』，即是要無限金錢。」時下玩車要花的金錢，不是一般打工仔可以負擔，但10多年前的飛車高手不靠包裝，講的是人車合一，「香雞胎」（幼輪名）都可以「掟彎」掟得出神入化，改車更要靠創意：裁短彈弓再放進一塊硬膠充作「硬避震」，剪下大塊海綿當風隔海綿，買不起新零件就隨處拼湊，車身於是變成五顏六色。阿君的第一架日產Sunny，二手價2000餘元，玩了三數個月，便在西貢報銷。
當年旺角百老匯戲院外的一段西洋菜街還未是行人專區，阿君記得，只要晚上開車到那裏招搖一番，自有同道上前挑釁，一句「今晚競技」，雙方心照不宣。公主道夜裏上演的賽事，成為了愛民邨居民的消夜節目。
90年，劉德華(相關新聞 - 網站)、吳倩蓮主演的《天若有情》，令一眾街車鬥士如醉如癡，「記得那晚午夜場散場，40幾部車在公主道飛馳，那個場面真是……但講到砌車夠入肉，就是莫少聰張學友(相關新聞 - 網站)的《馬路英雄》，那套戲真說出我們心聲。」阿君愈說愈興奮。
10年來，阿君也想過可以到過大海到東望洋一試身手，但條件是一定要有贊助，「玩賽車要成百萬，我點玩得起？」但要他比較「街飛」與正規賽事，前者的吸引力，不易被車手的頭盔及制服取代，「賽道上只有其他賽車，但街飛就有好多突發事件，有巴士、有盲頭烏蠅，司機反應很重要」。
與Tony一樣，阿君憑多年改裝汽車的經驗、即使從未於正規車房工作過，但亦足以開展自己的改車生意。少年弟子江湖老，當年那團火，慢慢變小縮細，加上警方多年來嚴厲打擊飛車，甚至出動直升機高空監察追截，大規模飛車一時間銷聲匿迹，但問題是，速度的魅力猶在，野火又豈能燒得盡？
明報記者 陳道明 羅永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