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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為人人 金碧茶樓
2010年12月10日
十二月五日。彩虹邨金碧樓外。音樂響起。
「登登，登登登登……」原來是一年一度歡樂滿東華籌款活動，正式開始！
台上，歌者投入；台下，聽者陶醉。睇清楚，台上表演者，是王子尹光！
「唉，冷得我騰騰震，真係震到入心呀……乜好似腳軟難行，好似身不穩……」歌聲肉麻，音響勁差。一個字： out！
歌手勁 out，籌款活動也 out。「歡樂滿東華」這五個字，實在已沒幾多人留意了。
只是，每年年屆於此，彩虹邨邨民，總會為這老掉牙的善事雀躍，七叔八姑三太公，都聚集在邨內一所碩果僅存的茶樓內，想當年，說舊事。
茶香繚繞，塵封了的往事，又再飄回來了……
被遺忘的屋邨，有一家被遺忘的茶樓。
這所茶樓，叫金碧。正正開在金碧樓地下。
推開茶樓的大門，嘩！像新馬師曾復活， out到不得了。
紙皮石地面。幾把老風扇。十來張木枱。一個櫃枱一個燒臘櫃。
幾個阿姐推着點心車叫賣，一室雞皮鶴髮的阿公阿婆，個個動作緩慢，口齒不靈；像一群被世界遺忘的人。
他們都是老主顧了，幾十年，天天來，茶樓熟到像屋企。
茶樓五點半才開門，他們四點就來了，自己從後門進來，開燈沖茶，等待廚房裏的師傅做點心。
座位也早「分配」好，每位茶客都有自己的「相熟雅座」，一坐就是幾十年，且坐出一套不成文法則。拎柺杖的，都坐在靠牆的位置；行動自如的，自動自覺坐「路口」。
茶客與夥計間，也熟得像老友，阿婆一碟鳳爪吃不完，會邀夥計一齊吃，夥計也熟不拘禮，坐下就吃，但吃完原來有下文。
「我再食就入急症室 o架啦，我請佢食，佢一陣要幫番我交租，哈哈！」阿婆說。
店子也真的體貼老人家，公公婆婆要慳，金碧賣的點心都較市面平，且都是每天新鮮即做，大件夾抵食。
糯米雞依足古法，足八両，即包即蒸，很新鮮。腸粉每朝煮米漿即拉，腸粉碟碟軟滑熱辣辣。
老人家吃得少，金碧的叉燒包，更是度身訂造，一籠只得一個，方便邨內的老人。
下午來，碟頭飯、燒味飯，都是一貫大大碟。也有蒸鯇魚蒸肉餅，加碗白飯，就是阿婆阿伯一頓美滿的午餐。晚上，茶樓還會提供老火湯，還有老派廣東小菜，生炒骨、咕嚕肉、各式煲仔……應有盡有。
「仲有鴨腿湯飯、瓜粒湯飯添！老人家冇牙嘛！食湯飯最好啦！」夥計說。
如此細心為邨民服務，只因這地方，和邨民一起由年輕變老，滿載着他們共同的回憶，和人與人之間的感情。
茶樓沒有大裝修，牆上的磚也有四十多年歷史了。
當年市政局的告示牌還保留在店內。
來的都是老街坊，個個都是拖鞋睡衣短褲。
腸粉即叫即拉，全部熱辣辣，每碟$14。
燒肉皮脆肉軟，每朝八點已有得吃，每碟$50。
小菜都是老式做法，像生炒骨的汁，便用上山楂來煮，很傳統。
天未光，正門還未開，茶客已靜靜從後門溜入，自己沖茶，自己招呼自己。
茶客與夥計像老朋友，枱上的食物，會一同分享。
盅頭飯分量足，才$17一大盅，非常屋邨價。
街坊都熟不拘禮，自己沖茶自己取點心。
金碧還保留了阿姐推車賣點心的習慣，叫賣聲令茶樓倍添熱鬧。
糯米雞即包即蒸，且足八両，很夠分量，每隻$14。
那年頭，他們是八屆籌款冠軍
這些感情，和一個老伯有關。
他叫秋叔，是金碧茶樓老闆，也是彩虹邨中人。
早上十時正，他就會從樓上的住宅下來，準時在金碧出現，老客人一見他，立即像開籠雀般，興奮莫名。
「喂！秋叔，服務聯會嗰邊話啱啱搞掂咗，金碧樓而家有𨋢啦，我哋啲老嘢唔使再行樓梯喇！」
本名阮秋的秋叔，今年八十七歲，茶樓做了幾十年，十年前左右退休，交給子女打理，但還是每天定時定候來這裏。
茶客見他來，總會自動自覺跟秋叔講述最近邨內發生的事，他雖然年紀老邁，但一聽見屋邨的事，就成個生猛起來。
他是彩虹邨服務聯會名譽總監， 1984年就義務為聯會工作，邨民投訴屋頂太熱，他就找房委會傾談在天台蓋幕。
邨內老人家想吸多點新鮮空氣，秋叔又搞綠化活動，在邨內多種植樹木。人家說近來垃圾多了，又發起清潔運動，改善環境。又為邨內老人家搞敬老大會，一搞至今三十六年，從沒間斷。
「梗係搵佢！幾十年來我哋條邨有乜唔妥，都係秋叔幫我哋搞掂。」一個老街坊說。
這裏的茶客，七十多歲已算年青；大部分都九十開外了，像這位伯伯已九十八歲，但還是天天來茶樓。
五湖四海共一家
但，為彩虹邨謀福利的秋叔，本來不住彩虹邨，四五十年代，他在牛池灣邨開士多，賣日用品給街坊。
1958年，政府落實興建彩虹邨，工程大工人多，牛池灣邨內長輩們便借錢給秋叔，將士多改為秋記茶樓，為工人提供午飯場地。彩虹邨建好後，秋記茶樓搬到金碧樓樓下，改名金碧茶樓，才與彩虹邨結緣，一直營業至今。
本來，金碧只是個為邨民提供茶叙的地方，但市民知
識水平低，加上官字兩個口，許多應有的福利，都無法爭取反映。那時，邨民常在金碧茶叙，慢慢開始形成為民生需要的討論場所，作為老闆的秋叔，見邨民的需要未獲妥善照顧，認為團結才有力量，就發起成立彩虹邨服務聯會，開始為居民發聲。
「嗰時搬入嚟，個個來自五湖四海，冇咁團結嘅，飲吓飲吓茶，就愈傾愈熟，先發覺個個背景都好似，一樣咁窮。」秋叔說。
義賣義唱不容辭
五湖四海的力量，凝聚在一起，金碧茶樓，也成為一處為邨民籌謀福利的基地。
1979年，他們不單為邨內人服務，還把善舉推展至整個社會。那年，東華三院籌款，街坊與秋叔便決定參加，大家開始在金碧義賣義唱，反應良好。
「嗰年我都有落嚟幫秋叔手搞義賣，就喺呢度義賣燒味，臨尾有幾個街坊捐咗幾千蚊，最後我哋籌款最多，贏咗冠軍，全港市民開始認識我哋彩虹邨！」
一位年近九十的茶客說。
此後，彩虹邨在秋叔帶領下，連年創下佳績。
翻查紀錄，在歡樂滿東華屋邨籌款比賽中，彩虹邨共得過八屆冠軍，是贏得最多錦標的屋邨。
今天說起，茶客們還是眉飛色舞滔滔不絕，像幹了一場驚天動地的大事。
「嗰時嚟呢度飲茶，飲完就放茶錢落個箱度，捐俾東華三院，個箱仲要透明嘅，睇住個箱滿晒，好興奮 o架！」茶客甲說。
「我嗰時都有份義唱，不過而家冇牙，一唱歌就走音，哈！咁先冇唱之嘛。」茶客乙搭嘴。
「你夠勁啦！拉晒旗仔洗樓籌錢，幾巴閉！」
茶客丙直情手舞足蹈。
「做人好奇怪嘅，一個影響一個，你做好事，人哋見到又會跟住做，唔知點解 o架喎。」秋叔說。
秋叔現在還不時在茶樓招呼客人，甚麼都親力親為。
秋叔生活簡樸，一生都住在牛池灣木屋，只是三年前木屋塌下，才搬進彩虹邨。
一身清廉品自高
就是這樣，秋叔一直帶頭做善事，幾十年來從未間斷。
人家都說有名自然有利，但秋叔卻反其道而行，奔波公務幾十年，沾手的錢財數以千萬計，但半生住在牛池灣邨木屋，只是三年前木屋倒塌，他才搬入彩虹邨。
「我冇樓冇車嘅，衣著飲食都好簡單，下畫食半碗米粉就夠，食咁多做乜？」
開茶樓的人，每天只吃半碗米粉當晏畫，但老朋友來探他，他卻出外買隻水魚回來燉湯，親自洗親自煮，慳自己豪別人。
他雖退休，但平常沒事，就在茶樓招呼客人，沖茶執碗，親力親為，有一種很強的感染力，而這感染力，不知不覺影響着身邊的人。
「佢係咁 o架，乜都要自己做，我話請個工人俾佢，服侍佢，佢又話唔要，佢話服侍人佢就慣，唔慣俾人服侍喎。」女兒阮寶貞說。
好些茶客來慣了，就算搬到觀塘黃大仙，還是天天回來與老朋友叙舊。
由於秋叔一直為彩虹邨邨民謀求福利，於零三年更獲頒榮譽勳章。
彩虹邨由七九年開始參加東華籌款，籌得超過一百六十萬，是屋邨之冠。
今年彩虹邨歡樂滿東華籌款活動，更特別邀請秋叔上台，呼籲邨民捐獻。
阿爸教落，做人千祈唔好咁計較。
女兒 阮寶貞
阮寶貞，今年四十多歲，是秋叔七名子女中年紀最小的。
近年，秋叔身體轉差，金碧的生意就交由她打理，只是，從前的光輝早已不再。
入西貢的巴士總站和小巴站搬走了，年輕的一群也成家立室往外遷，曾經活力十足的屋邨，慢慢變成生意淡薄的老人邨，金碧也在困難中掙扎求存。
「以前去西貢個個都嚟呢度食啲嘢先，一日賣百幾斤河粉！而家冇啦。啲料又貴晒，街坊又年紀大，唔食得幾多，生意好難做。」
但儘管生意難做，他們還是維持廉價的收費，多年來，點心大部分仍是維持$11一碟，有魚又有肉的碟頭飯，才賣$28，足夠公公婆婆兩人分享，比連鎖快餐店要便宜多。
「老竇以前成日教我，做人最緊要唔好計較。好簡單 o架，大家唔計較，自然會走埋一齊。」貞姐說。
開鋪頭首要任務不是為了賺錢，而是為了大家可以走埋一齊，這樣有人情味的店鋪，這年頭真的難找。而阮寶貞也像接了秋叔的棒，繼續維繫着彩虹邨街坊的感情，搞行山會，每星期與邨民行山，行畢便回來金碧吃飯。看金碧牆上的照片，就發現貼滿貞姐與街坊的合照，舉杯暢飲，勝利 V字，張張都樂也融融。
「人好衰 o架，冇個地方聚埋，就好易散，各家自掃門前雪，就冇晒力量 o架喇！」
茶樓，可以只是一家茶樓，吃吃喝喝，僅此而已。
但茶樓，原來也可以不只是一家茶樓，比吃喝飲食，要多一點溫情。
這溫情，也像熱火，默默間，點燃了不少人的生命。
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冇所謂嘅！
拍檔 彭榮昌
像秋叔的老戰友彭榮昌，八十歲，彩虹邨老街坊，從前是製衣廠老闆，八九十年代和秋叔一起在彩虹邨發起搞籌款，為社會貢獻力量。
「以前製衣生意好，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冇所謂嘅！」老彭說。
他和秋叔拍檔籌款籌了幾十年，今天也是仔大女大退了休，他一個人住在彩虹邨。
但受老拍檔熱情感染，至今仍孜孜不倦做善事。從前賺回來的錢，都捐到家鄉肇慶鼎湖區廣利鎮，興建老人院和學校。
「我同阿秋一樣，以前一齊窮一齊捱，學人做下善事，捐多捐少一樣咁開心。
而家乜都捐晒，仲好！一身輕！做人冇嘢 o架喎，乜都帶唔走，得閒落金碧見吓啲老友，都不知幾充實！」老彭說。
做得就繼續做，我唔退休嘅。
充實的，還有在金碧當夥計的娣姐。
她接近八十歲了，年輕時命途很坎坷。日本侵華時，由廣東省高明逃難到湛江，兵荒馬亂中，為生活嫁了人，生了幾個小孩。七十年代，她一個人逃到香港，住在牛池灣邨的木屋中，無依無靠，生活窘迫。
幸好認識了秋叔，秋叔不單收留她，還請她到金碧打工。
初時甚麼都不懂，邊做邊學，由洗碗到推車賣點心到「執碼」，她樣樣都肯做，一直做到今天。
到現在，早過了退休年齡，娣姐還是天天回來金碧工作，不光光是為了
生計，也是為了回報曾經幫助她的老顧主。
「老闆請唔到人幫佢嘛，後生都唔肯做呢啲工啦，時間又長。我唔退休 o架，有得做就做，好似秋哥咁，話退休咪又係成日落嚟？」娣姐說。
八十幾歲的人，仍不言退，因為她在這裏，可以自食其力，自給自足，且找到生命的尊嚴。
夥計 娣姐
後記
金碧茶樓的牆上，懸掛着一張老照片。
攝於八三年，記錄了當年一同參加東華三院籌款活動的彩虹邨委員。
當年並肩作戰籌款的委員，今年大都八十多歲；有些更已經作古。
今日年青的，明天就老了。
或者有一天，行善的人走了，彩虹邨拆了，歡樂滿東華再沒人看了。
然而，在這邨內發生過的事情，在這裏行善的人；他們的精神，卻確確切切的，潤澤過這片土地，點綴過彩虹上的色彩。
金碧酒家
地址：彩虹邨金碧樓 S座 22號
電話： 2320 0937
營業時間： 5:30am-10pm
撰文：呂嘉俊
攝影：張飆、關永權
[ 本帖最後由 dynmv 於 2010-12-11 23:30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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