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诗歌史上最大的一首诗(叙)(转引)
文前语:
锦瑟无端五十弦, 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 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 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 只是当时已惘然。
说中国绘画史上最大的一幅画,是王维的《雪中芭蕉》;说中国诗歌史上最大的一首诗,无疑非李商隐《锦瑟》莫属,二者足以堪称中国文学史上的绝世双璧。要说《锦瑟》这首诗之大,大得足以使你瞠目结舌。据黄世中先生《论王蒙的李商隐研究》(《文艺研究》2004年第4期)统计:
李商隐《锦瑟》是中国诗歌史上(除作为经书的《诗三百》)解人最多、争论最大,聚讼最繁的一首诗。依笔者检索所列,自北宋刘攽至于清末民初之张采田,共七十余家、一百多条笺释文字,大别有十种解读。(《文史》第30辑)去年在《类纂李商隐诗校注笺评疏解》中又集腋新的资料,其诠释至少在十四解以上,一曰:“令狐青衣说”,有刘攽、李硕、计有功、洪迈、胡应麟、冯舒、施闰章等七家之解;二曰:“咏瑟”说,有邵博、苏轼、黄朝英、张邦基、胡仔、张侃、方回、姚隧、郎瑛、王世贞、冯班、吴景旭等十二家;三曰:“令狐青衣”和“咏瑟”调和合一之说,有许顗、刘克庄、都穆、屠隆四家;四曰:“咏瑟以自伤身世”说,有廖文炳、徐德泓二家;五曰:“情诗”说,有元好问、释圆至、胡震亨、周珽、钱龙惕、杜诏、胡以梅、陆鸣皋、纪昀等九家;六曰:“悼亡”说,有朱鹤龄、钱澄之、朱彝尊、王士祯、钱良择、查慎行、何焯(后转为“自伤身世”说)、杨守智、徐逢源、陆昆曾、孙洙、姚培谦、程梦星、袁枚、汪存宽、许昂霄、翁方纲、冯浩、梁章钜(后转入“自伤身世”说)、姚莹、陈婉俊、章夔、程韵篁、张采田(后转入“自伤身世”说)等共二十四家,为清代最多的一种解说;七曰:“自伤身世”说,有王清臣、陆贻典、何焯、徐燮、汪师韩、田同之、薛雷、姚燮、梁章钜、张采田等十家;八曰:“自伤兼悼亡”说,有杜庭珠、宋翔凤二家;九曰:“令狐恩怨”说,有吴乔、沈雄、史念祖三家;十曰:“诗序或自题其诗”说,有程湘衡、王应奎、纪昀(两说并存)、姜炳璋、宋于亭、邹弢、马长海等七家;十一曰:“伤唐祚或感国祚兴衰”说,有方文辀、吴汝纶二家;十二曰:“寄托君臣朋友”说,有屈复、林昌彝二家;十三曰:“情场忏悔”说,有叶矫然一家;十四曰:“无解”说,有孙绪、胡薇元二家。以上十四解八十八家,约二百条诠释,真是言人人殊,莫衷一是。
想必就这还会有遗漏,谁知道那些老古董们还会在哪些老古董里“作郑笺”呢?老古董暂且搁置一边,新鉴赏家们也来胪列排个队:
程千帆 何林天 魏明安 周振甫 张国光 李文初 李固阳 阎 琦 谢光龙 黄世中 梁 枢 贾恩洪 钟来因 张昌余 钟来因 刘若愚 周圣伟 邓韶玉 朱光潜 李希炎 周 蓉 张佐 张迎胜 田 谷 王福民 黄世中 黄世中 张海鸥 吴奔星 王 蒙 王 蒙 张中行 王 蒙 萧传坤 阮永谦 郑官柱 李永英 陈之卓 郝 瀚 唐嘉荣 钟来茵 夏其模 刘 伟 王次澄 李 平 李固阳 祁晓辉 杨艳梅 刘玉峰 李永英 田宝琴 蓝 柯 孙明君 王铁麟 李希炎 栾英良 胡菁娜 张永礼 杨宪益 汪 权 林功成 刘广涛 罗 漫 何晓波 徐克瑜 杜 成、马万伦 李希炎 向树英 黄维樑 徐 艳 范晓燕 徐瑾琪 骆冬青 彭国建 刘思湖 刘学锴 孙桂平 吴振华 戴永忠 张 伟 王继尧 骆冬青 赵永江 李红春 陆精康 李 陆 沈时蓉 张雪梅 叶桂桐 曾炳衡 郭真义 朱庆和 贺 灵 李国文 张汝山 陶晓跃 萧 音 成 迅 徐 华 杨芙蓉 李国文 朱洪举 章 琪
这还只是“文革”后刊物名目里有“锦瑟”的,也必定挂一漏万。至于很多很多篇名未用“锦瑟”而实际是谈论《锦瑟》或谈及《锦瑟》的,还有很多很多书籍著作里也都论及《锦瑟》的,这百十来篇也就只是《锦瑟》问题的冰山一角。
瞠目结舌也好,眼花缭乱亦罢,“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看来还得搬出青原惟信那句“见山是山”的老话:乍见《锦瑟》——暂醉佳人锦瑟旁(杜甫《曲江对雨》),当然生“独恨无人作郑笺”之感;若得知以上如此之名目——解醉佳人锦瑟傍(陈师道《次韵夏日》),立马意识是“人人都在作郑笺”;等对上面各名目略知一二后——肯醉佳人锦瑟傍(朱熹《次韵刘秀野早梅》),自然又回到了“独恨无人作郑笺”。的的确确——
诗家总爱西昆好,独恨无人作郑笺。(元好问)
獭祭曾惊博奥殚,一篇锦瑟解人难。(王士祯)
千年沧海遗珠泪,未许人笺锦瑟诗。(叶嘉莹)
这当然也叠现出《锦瑟》历程的三个境界。
场子拉开了,阵势架起了,龙门阵前还得挂出那幅曾经用过的对子:
佣耳赁目,未饮先醉,击节绝倒,自欺欺人。
不解翻空,务求坐实,尤而复效,通人之蔽。
横批是“为学知止”。再送上一份注解“以《诗》之喻视同《易》之象,等不离者于不即,于是持‘诗无达诂’之论,作‘求女思贤’之笺;忘言觅词外之意,超象揣形上之旨;丧所怀来,而亦无所得返。以深文周内为深识底蕴,索隐附会,穿凿罗织;匡鼎之说诗,几乎同管辂之射覆,绛帐之授经,甚且成乌台之勘案。”这些都是钱钟书先生的。为何都用钱钟书的言语,首先是钱先生的言语精到,其次谈《锦瑟》第一个绕不开的就是钱先生。钱钟书不世之鸿儒也,海阔天空话《中国诗与中国画》之大题,然亦高屋建瓴,醍醐灌顶;二川草根门外汉者,局天蹐地谈一首诗和一幅画之小目,还得画地作牢,步步为营。有一点是相似的——“我想探讨的,只是历史上具体的文艺鉴赏和评判。”(该话原为:我有兴趣的是具体的文艺鉴赏和评判。为众多“钱迷”所引用,钱先生将其作改,想必是有内中原委的。)
前者“中国绘画史上最大的一幅画”,那是一盘“回锅肉”外加一碟“怪味拼盘”;今者“中国诗歌史上最大的一首诗”,则是新鲜烹制一盏“麻婆豆腐”。尽管敝乡有“豆腐不上席”的说法,但这“麻婆豆腐”虽先让你嘴唇跳舞、舌头打抟,实际带点“疫苗”性质,或许将来有人再来“麻”(敝乡土语,与东北土词“忽悠”同义)你时,多少有点预防抵抗力。
《锦瑟》是中国朦胧诗的鼻祖,同时也是这类诗不可超越的顶峰。多少学子殚精竭虑终无所获,几许雅士穷经极典不知所云;释惑者信誓旦旦而美言难信,解迷者确凿声声且欺世骗己;抉微钩沉与圆梦解谶难分泾渭,捉风捕影与穷幽洞玄堪称兄弟。《锦瑟》啊!《锦瑟》——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大师与巫师齐飞,探赜共胡猜一色。
(记不得是《管锥编》多少页了)美食家们得出一条共识:最好的美食就是饥饿。这碟“麻婆豆腐”过两天再端上来,汉语的“两天”具体是多久呢?汉语自己都说不清楚。就美食的角度而言,哈拉子流到地上之日,就是“麻婆豆腐”上桌之时。
二川丙戌仲春于深圳南山悠见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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