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此时不惜得罪美国的决心,从他当天的另一项人们后来很少提及的重要决策中可以看得很清楚。当时,美国正在调派大批飞机、军舰为国民党运送军队抢占各大城市。上海、
南京、北平、天津是其首要目标。然而,毛泽东这一天却批准了华中局夺取上海的起义计划,并提议组织各大城市武装起义。毛泽东当天接连数电华中局,要求他们坚决彻底地执行起义方针,除发动南京、上海、
杭州三角区内数百万农民武装起义策应以外,还应迅速调派新四军有力部队人城援助。他并且电示华北各区局,要他们效仿华中局的作法,对于北平、天津、唐山、保定、石家庄,也“迅速布置城内人民的武装起义,以便不失时机配合攻城我军实行起义,夺取这些城市,主要是平津”。
让毛泽东意想不到的是,几乎就在他发布上述命令的当天,收到了来自莫斯科的一封电报,电报落款很奇怪地使用的是“俄共(布)中央委员会”的名义。当然,谁都清楚这是来自莫斯科最高决策者的电报。电报明确要求毛泽东接受蒋介石的邀请,去重庆谈判和平问题。说如果发生内战的话,中华民族将有毁灭的危险。尤其是后面这句话,整整让毛泽东耿耿于怀了十多年。
关于斯大林发出这封电报时的真实想法,目前还找不到直接的历史文献能够说明(电报原件也迄未找到)。但联系到斯大林1948年初承认他在这件事上犯了错误和1949年初再度劝中共与国民党谈判时极力强调斗争策略等情况,说他就是想要中共交出军队和政权,到蒋介石的政府里去做官,这可能也有点简单化。不过,不论斯大林如何考虑问题,毛泽东相信他是要中共走法国式的议会道路的。在一再宣布苏联一定援助中国革命之后,又下来这种几乎是要共产党向蒋介石交枪的命令,毛泽东内心会激起怎样一种感情波澜,是很容易想象到的。
有关这封电报引起的直接反应,毛泽东当年的翻译师哲的回忆是:“引起了毛主席的极大不快,甚至是很生气”。而另一位当事人的回忆则描述毛泽东是“大发雷霆”。当然,生气归生气,毛泽东最后还是委屈求全地接受了莫斯科的劝告。
从21日开始,中共中央决定改变原来的战略方针。上海等大城市武装起义的计划被停止了。中共中央并明确指示各地,除个别地点外,一般应去占领小城市和广大乡村,而不是去夺取中心城市与交通要道。毛泽东亦致电重庆,表示将派周恩来先行前往重庆谈判。已经开始赶往东北的部队,也得到毛泽东的命令,让他们暂时“开至热河边境探明情况后再行决定”,因“军队是否能去辽吉黑三省现在尚不知道”。
8月23日,毛泽东召集政治局会议,详细说明了他考虑到的苏联坚持不允许同国民党对抗的原因:一是苏联为了国际和平以及受到中苏条约的限制,不可能也不适于帮助我们;二是苏联如助我,美必助蒋,结果大战将爆发,和平即不能取得。他并且举希腊的例子说,在欧洲,苏联助保加利亚不及希腊,就是因为希腊是英国所必争。中国亦然,主要是因为美国的势力太大。国民党与中共,也如同希腊流亡政府与抵抗阵线,前者有权,而后者无权,这叫无可奈何,“我们只能承认这个现实”。要准备在全国范围内“走法国的路,即资产阶级领导的,而有无产阶级参加的政府”。不过,他还是想要安抚领导人中间的失望情绪。他强调说:这并不等于苏联不帮助我们。事实上,苏联现在也是在干涉中国,虽然并不直接帮助我们,甚至不多讲话,“但还是真心援助我们的”。当然,法共是解散了武装去资产阶级政府里做官的,而毛泽东是认定了“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因此,他特别强调指出:蒋介石注定是不会改变消灭共产党的方针的,和平注定是暂时的,谈判不可怕,“只要把军队拿在手里就有办法”。
两天后,基于莫斯科的建议,毛泽东最终还是决定同周恩来一道去重庆与蒋介石谈判。这次谈判成为中国现代史上一个格外引人注目的重大事件。然而,毛泽东却大不以为然,一直对这段经历愤愤不平,总是把它同要不要革命的问题联系起来,断言斯大林要他去重庆,其实就是“不许革命”。
十年以后,毛泽东多次不满地谈到过这件事,认为这不过是因为斯大林、罗斯福和邱吉尔在雅尔塔开了一个会,决定把中国全部交给美国,交给蒋介石,所以,抗战刚一结束,中共中央就“收到了一封莫名其妙的署名‘俄共(布)’的秘密电报,坚持要毛泽东到重庆去同蒋介石谈判”,“要中共同蒋介石分子罢战言和”。那是什么时候?毛泽东反复说:那是中国革命迅速发展的时候;是蒋介石要打我们,我们也要打蒋介石的时候;是我们“正在准备推翻蒋介石,夺取政权的时候”。想不到,“我们要打蒋介石时,苏共中央直接打了一个电报给中共中央,不准我们打。他说只能和蒋介石和,不能和蒋介石打。如果要打就会引起全民族的毁灭。”那个时候,我是不想去的。因为斯大林执意要求,我还是被迫去了。但去是去了,对他的“不许革命”,“我们置之不理,打了三年半仗,便取得了革命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