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開誠道:「那一劍就是他劍法中的精粹?」 
  謝曉峰道:「不錯,那就是「奪命十三劍」中的第十五种變化,普天之下,絕沒有任何人能招架閃避。」 
  鐵開誠道:「你也不能!」 
  謝曉峰:「我也不能。」 
  鐵開誠道:「可是他并沒有用那一劍殺你。」 
  謝曉峰道:「那一劍若是真的擊出,我已必死無疑,只可惜到了最后一瞬間,他那一劍竟無法刺出來!」 
  鐵開誠道:「為什么?」 
  謝曉峰道:「因為他心里沒有殺机!.」鐵開誠又問道;「為什么十,」謝曉峰道:「因為他救過我的命!」 
  他知道鐵開誠不懂,又接著道:「如果你救過一個人的命,就很難再下手殺他,因為你跟這個人已經有了感情。」.那無疑是种很難解釋的感情,只有人類,才會有這种感情。就因為人類有這种感情,所以人才是人。,鐵開誠道:「就算他不忍下手殺你,也不必死的!」 
  謝曉峰道;「本來我也想不通他為什么要死!」 
  鐵開誠道:「現在你已想通了。」 
  謝曉峰慢慢的點了點頭,黯然道:「現在我才明白,他實在非死不可。」 
  鐵開誠更不懂。 
  謝曉峰道;「因為在那一瞬間,他心里雖然不想殺我,不忍殺我,卻已無法控制他手里的劍,因為那一劍的力量,本就不是任何人能控制的,只要一發出來,就一定要有人死在劍下。」 
  每個人都難免會遇見一些連自己都無法控制,也無法了解的事。這世上本就有一种人力無法控制的神秘力量存在。 
  鐵開誠道;「我還是不明白他為什么一定要毀了自己。」 
  謝曉峰道:「他想毀的,并不是他自己,而是那一劍。」 
  鐵開誠道:「那一劍既然是登峰造极,天下無雙的劍法,他為什么要毀了它!,」謝曉峰道:「因為他忽然發現,那一劍所帶來的只有毀滅和死亡,他絕不能讓這樣的劍法留傳世上,他不愿做武學中的罪人。」 
  他的神情嚴肅而悲傷:「可是這一劍的變化和力量,已經絕對不是他自己所能控制的了,就好像一個人忽然發現自己養的蛇,竟是條毒龍!雖然附在他身上,卻完全不听他指揮,他甚至連甩都甩不脫,只有等著這條毒龍把他的骨血吸盡為止。」 
  鐵開誠的眼睛里也露出恐懼之色,道:「所以他只有自己先毀了自己。」 
  謝曉峰黯然道:「因為他的生命骨肉,都已經和這條毒龍融為一体,因為這條毒龍本來就是他這個人的精粹,所以他要消滅這條毒龍,就一定要先把自己毀滅。」 
  這是個悲慘和可怕的故事,充滿了邪异而神秘的恐懼,也充滿了至深至奧的哲理。 
  這故事听來雖然荒謬,卻是絕對真實的,絕沒有任何人能否定它的存在。 
  現在這一代劍客的生命,已經被他自己毀滅了,他所創出的那一著天下無雙的劍法,也已同時消失。 
  謝曉峰看著他的尸身,徐徐道:「可是在那一瞬間,他的确已到達劍法中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巔峰,他已死而無憾了。」 
  鐵開誠凝視著他,道:「你是不是宁愿死的是你自己!」 
  謝曉峰道:「是的!」 
  他目中帶著种無法描述的落寞和悲傷;「我宁愿死的是我自己。」 
  一這就是人生。 
  人生中本就充滿了矛盾,得失之間,更難分得情。 
  鐵開誠脫下了自己被露水打濕的長衫,蒙住了燕十三的尸身,心里在問「如果死人也有知覺,他現在是不是宁愿自己還活著,死的是謝曉峰。」 
  他不能答覆。他輕輕扳開燕十三握劍的手,將這柄劍收回那個鑲著十三粒明珠的劍鞘里。 
  名劍縱然已消沉,可是如今劍仍在。 
  人呢?旭日東升,陽光滿天。謝曉峰沿著陽光照耀下的黃泥小徑,走回了那無名的客棧。昨天他沿著這條小徑走出去的時候,并沒有想到自己是否還能回來。 
  鐵開誠在后面跟著他走,腳步也跟他同樣沉重緩慢。 
  看看他的背影,鐵開誠又不禁在心里問自己!現在他還是謝曉峰,天下無雙的謝曉峰,為什么他看起來卻好像變了很多? 
  客棧的女主人卻沒有變。 
  她那只大而無神的眼睛里,還是帶著种說不出的迷茫和疲倦。 
  她還是疑疑的坐在柜台后,疑疑的看著外面的道路,彷佛還是在期待著會有個騎白馬的王子,來帶她脫离這种呆板乏味的生活。 
  她沒有看見騎白馬的王子,卻看見了謝曉峰,那雙大而無神的眼睛里,忽然露出种曖昧的笑意,道:「你回來了!」 
  她好像想不到謝曉峰還會回來,可是他既然回來了,她也并沒有覺得意外。世上有很多人都是這樣的,早已習慣了命運為他們安排的一切。謝曉峰對她笑了笑,好像也已經忘了前天晚上她對他做的那些事。 
  青青道;「后面還有人在等你,已經等了很久!」 
  謝曉峰道:「我知道!」 
  慕容秋荻本來就應該還在等他,遠有他們的那個孩子。 
  「他們人在那里!」 
  青青懶洋洋的站起來,道:「我帶你去。」 
  她身上還是穿著那套又薄又軟的衣裳。她在前面走的時候,腰下面每個部份謝曉峰都可以看得很清楚。 
  走出前廳,走進后面的院子,她忽然轉過身,上上下下的打量鐵開誠。鐵開誠很想假裝沒有注意到她,可是裝得一點都不好。 
  青青道:「這里沒有人等你。」 
  鐵開誠道;「我知道!」 
  青青道:「我也沒有叫你跟著來」鐵開誠道:「你沒有!」 
  青青道;「那末你為什么不到前面去等!」 
  鐵開誠很快就走了,好像不敢再面對她那雙大而無神的眼神。 
  青青眼睛里卻又露出那种曖昧的笑意,看著謝曉峰道:「前天晚上,我本來准備去找你的。」 
  謝曉峰道:「哦!」 
  青青輕撫著自己腰肢以下的部份,道:「我連腳都洗過了。」 
  她洗的當然不僅是她的腳,她的手已經把這一點說得很明顯。 
  謝曉峰故意問:「你為什么沒有去!」 
  青青道:「因為我知道那個女人給我的錢,一定比你給我的多,我看得出你絕不是個肯在女人身上花錢的男人。」 
  她的手更明顯是在挑逗;「可是只要你喜歡,今天晚上我還是可以…」謝曉峰道;「我若不喜歡呢?」 
  青青道;「那么我就去找你那個朋友,我看得出他一定會喜歡的!」 
  謝曉峰笑了,苦笑。 
  一這個女人至少還有一點好處,她從來都不掩飾自己心里想做的事。她也從來不肯放過一點机會,因為她要活下去,要日子過得好些。如果只從這方面來看,有很多人都比不上她,甚至連他自己都比不上。 
  青青又在問:「你要不要我去找他!」 
  謝曉峰道:「你應該去!」 
  他說的是真心話,每個人都應該有找尋較好的生活的權力。 
  也許她用的方法錯了,那也只不過因為她從來沒有机會選擇此較正确的法子。 
  根本就沒有人給她過這种机會。 
  「等你的人,就在那間屋子里。」 
  那間屋子,就是謝曉峰前天晚上住的屋子。 
  青青已經走了,走出了很遠,忽然又回頭,盯著謝曉峰,道「你會不會覺得我是個很不要臉的女人!」 
  謝曉峰道:「我不會。」 
  青青笑了,真的笑了,笑得就像嬰儿般純真無邪。 
  謝曉峰卻已笑不出。他知道世上還有許許多多像她這樣的女人,雖然生活在火坑里,卻還是可以笑得像個嬰儿。因為她們從來都沒有机會知道自己做的事有多么可悲。他只恨世人為什么不給她們一些比較好的机會,就已經治了她們的罪。 
  黑暗而潮濕的屋子,現在居然也有陽光照了進來。 
  無論多黑暗的地方,遲早總會有陽光照進來的。 
  一個枯老憔悴的男人,正面對著陽光,盤膝坐在那張一動就會「吱吱」作窖的木板床上。陽光很刺眼,他那雙灰白的眼珠子卻連動都沒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