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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檔案] 记忆中的“票证社会”

记忆中的“票证社会”

  我是个从那个社会走过来的人,大部分人生在北京度过。当我上六年级时,开始了“大跃进”;我在上初中时,正是饥饿的年代;上高中时,平心而论,物质生活还是不错的,那是1962-1964年;大学二年级时,便开始了那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
    所以,我有记忆,每当看到一些不实的文章时,我能够根据亲身的经验来判断。
  那么,改革前的社会,究竟是怎么样的呢?
    改革前的年代,毫无疑问,在相当多的时间里,多数人们的生活,是比较困难。这是一个事实。但是这种困难是怎么造成的?就是因为没有进行“市场改革”吗?这需要证明。
    我个人的感觉,对于多数人来说,建国初期的生活是改善了的。一是农民得到了土地,二是城市的工厂里进行了民主改革、生产改革、工资改革等。那时的人民突然感到了精神解放,因而生产情绪高涨,仅仅3年时间,各种生产情况都达到了战前最好水平。这是一个事实。
    但是很快,就开始出问题了。由于“大跃进”的政策,事实与统治者的意愿相反,工业和农业一起陷入空前的困难。我的记忆中,从这时开始,出现了较多的票证。
    其实,就票证来说,最基本的,较严格地执行的,只有粮票和布票两种。这两种票,时间也最长久。据悉,苏联是在它“第一个五年计划”将近结束时,取消了这两种票证。但在我国,从“一五”时期开始了这两种票证,一直到了80年代,比苏联的粮票布票存在的时间长。我很奇怪,我们总说,苏联是由于不重视轻工业,所以人民生活用品供应困难,但是,它30年代代初取消布票后,连战争时期都没有再恢复过。我国布票存在的时间,比苏联长得多了,在没有卫国战争的情况下,也起码长了十多年。
    粮票也是个基本的票子。它几乎永远和钱包呆在一起,比布票的使用要频繁得多了。买粮食回家,固然要用粮票(或粮本);就是在街上吃饭、卖烧饼、买糕点等也都要付粮票。
    我上初中时,由于身高缘故,被评为36斤定量。后来困难时期到了,减为34斤,我父母则由30斤减至27斤和26斤,而姐妹大约都维持了29、30斤。困难时期,由于几乎没什么副食品,没有肉,也缺少蔬菜,所以总是感到饥饿。那时候,买白薯也是要粮票的,不过1斤粗粮票可以买5斤。至于细粮,每个月大约6斤米;还有就是面粉了(八一粉),20来斤;粗粮票好像是6-10斤,主要是棒子面。粗粮票可以买糕点,若在街上饭馆里吃饭,也通常是付粗粮票。所以,家里吃窝头的情况很少,吃棒子粥的情况较多,一般是把菜和萝卜等都煮在里面,煮一大锅。吃完几大碗后,没几分钟就得频繁地去上厕所了。
    中国那时确实是一个票证社会。有人讲到很多种票,例如油票、肉票、点心票、糖票、自行车票、缝纫机票、工业卷……。
    是的,这些票都曾经有过,但在我的生活中,它们的存在都比较短暂。
    我的回忆是:
    油票是“粮油关系”(那时每个城市居民都有)的重要内容,不管多少,每个月都会打回来。在饭馆吃饭,是不用付油票的,所以,对它记忆较浅。好像每个月不一样,有时就不要了,它比粮票布票管理松些。
    肉票,好像在北京很少有清楚记忆。困难时期几乎没肉,后来有点肉票,若是买肉罐头,就可以多买点。但很快就不要肉票了。我记得1963年以后北京没有怎么凭票购肉。有时候肉少,就听到居民说,外地人把北京的猪肉都买走了云云。我也以为真的是这么回事,大概外地还是要肉票吧。记得1970年底,我被分配到湖南的一个苗族自治县工作,路过北京住了10天,也上街买过猪肉,排队约五六个人,我听到前面有人说“现在外地人又到北京使劲买猪肉了,把北京的猪肉都买走了”。这时候,我觉得自己已经是外地人了,便对她说:“那,你们北京的猪,还不是我们外地人给你们赶来的?”
    (约1972-1975年,我到南昌去探亲,发现那里仍然要肉票的。如何供应的?我也不知道。文革中,我听说沈阳的陈锡联被称作“陈三两”,因为在他统治下,沈阳人每月供应三两油、三两肉、三两糖什么的。)
    点心票,完全是困难时期的产物。在困难后期,出现了高级点心高级糖,都是5块多钱一斤。凭点心票的,则只要五六毛钱一斤。所以,点心票也蛮让人喜欢的。那时一般老百姓的工资,平均才40-50多块钱,大多买不起高级点心,高级点心是给民族资产阶级用的。领导干部挣一百多块钱,也买得起,但是也很少买,特别是家里孩子多的。我记得好像困难时期结束后,点心票就逐渐消失了,高级点心也很快消失了。这是在1963年之后,我感到生活已经相当不错了。当十分困难的时候,我们曾经觉得困难简直将遥遥无期,但居然很快就有吃的东西了,那是在刘少奇和周恩来治理经济的年代里。当然,衣服总体上还是破破烂烂的,那时在街上穿完全没有补丁衣服的学生,也是很少见的。但有时我的汗衫过于破了,有一次上课,一个坐在我背后的同学数了数,有一百多个洞,布满了脊背。
    糖票存在的时间很短,我对它没有记忆。
    缝纫机票我有印象,但自行车票我没印象。我虽然也会裁会做,但没有关心过缝纫机。自行车,那时中学生也不容易有,在我们学校里,有自行车的同学总是令人羡慕。我总想,我什么时候也能有辆自行车啊?后来,上大学了,就更没有可能买自行车了。直到“文化大革命”已进入相当疯狂的1966年年底,对刘少奇的大字报已经满街都是了。我们也不上课了,那时,我才跑到西单去买了一辆28自行车,是飞鸽牌的。当时没有要自行车票,约150-170元一辆,我的姐姐妹妹都各买了辆自行车,我的父母都没有因这件事批评我们。
    (但是后来到了1978年,文革已经结束了。我到南京工作,那时想买辆自行车可不容易。我看到满街都是“大桥牌”的,一打听,还是要票的。而我没有自行车票,没买成。)
    工业券,好像更高级些,可以买些什么,我也不知道。时间长了,我家里攒了一大堆工业券。后来,80年代到了,它们都作废了,我不知道那些票子都扔到哪里去了。
  
  其实,票证社会并不是耻辱。那是一个艰难困苦的岁月的见证,但普通老百姓那时的精神大都很饱满,助人为乐,遵守社会公德,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良好。当时绝没有出现假冒伪劣产品。我认为,在社会财富相当匮乏的时候,使用大量票证,正是为了尽力使得人民的所得公平一些。东西少,大家尽量均匀地分一分,还是对的。当时没有听说任何官员贪污粮票肉票!如果社会财富又少,富豪又大量聚敛,穷人不是只有造反一条路吗?
    1960年前后的问题是,由于坚持错误的三面红旗,使经济困难迟迟不能渡过,造成人民生活极度困难,造成大量非正常死亡,这决不是一个编造的故事,而是一段极其沉痛的历史。1962年春七千人大会之后,刘少奇、周恩来、陈云来指挥经济工作,使经济迅速好转,这也是历史事实。1963-1965年的市场供应比较丰富,物价也稳定,这是我亲身感受到的。
    文革中,我们被从北京扫地出门,来到湖南邵阳。据说湖南没有怎么割资本主义尾巴(像上海,带头批经济主义、奖金挂帅,但从没有停发奖金)。在湖南,批判资本主义,但没有真的把农村副业彻底搞掉。于是70年代以后,我们工厂门前的马路上,有长约半公里的鸡鸭鱼肉蛋的“自由市场”的摊子,一个挨一个,猪肉很便宜,指哪切哪,约8毛多钱一斤。鸭子六毛多一斤,鹅也很便宜。鸡比较贵,但鸡蛋又比较便宜。当地还盛产茶油、无核蜜桔和无籽西瓜。所以,可以说当时的物质生活相当好。但是,周围各省,却都深受割资本主义尾巴之苦,大量的农民来湖南讨饭,有来自广东、广西、四川、湖北的,甚至还有北方的。那时讨饭的人,是有尊严的,我们必须给每位讨饭者人两分钱,他一般也不会多要。讨饭就是这样,“一家不够千家凑”么。有一次,有个人只给了一分钱,那位讨饭者生气地扔下了这一分钱,转身就走了。
    他们每人身上,几乎都带着生产队或公社的证明信,很多都是年轻人。本来,他们是应该在农田里劳作,也应当有较好的生活的。
    有时,我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真是不由得感到想“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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