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擦鞋工到賣鞋大亨

《台灣阿瘦》•遠流出版        尤美玉改寫

      我喜歡聽古典音樂，每當夜幕低垂，悠揚的樂音流竄在靜謐的空間，似乎一天的疲憊也隨著旋律高低起伏而後和緩地消失……不知不覺，恍若時空交錯，我的思緒流過時間的長河，流過苦難的童年，遇見了一個步履蹣跚、身材瘦弱矮小的身影，那是民國二十四年，六歲時的我。

        我一手緊握著「一角」錢，一手提著空牲禮籃，飛快地跑到街口的甜不辣工廠，向老闆批了十五塊的甜不辣，然後加工成十五串的成品，才叫賣了一下，就全部被一掃而空。這是我第一次做生意，靠自己的方式賺了生平的第一個五毛錢，讓我對未來充滿自信，更立下了將來一定要做生意賺大錢，讓一家人過好日子的承諾。

        十七歲那年，某天在果菜市場上，我抓起一把一把的龍眼，直接以喊價的方式販售，如果沒有人出價買，我就不斷地降價，一直降到有人喊價買下為止。買賣聲此起彼落，一下子銷售一空了，其他的小販都以為我「頭殼壞掉了」。其實，少賺一點總比存貨一堆好呀。

        從那天起，我在瑞芳市場創造了一個全新紀錄——絕無存貨。「做生意是不能一成不變的，別人怎麼賣，我不一定就得一樣呀。」這也是我能夠在往後不斷地挖掘、創新的動力。

        我一直相信自己是可以做大生意的人，只要保有一顆創新的生意頭腦，錢自然就會源源不絕地擺在眼前。我做過數十種不同的生意，也結識了三教九流的朋友，不幸的是我竟然兩次迷上了「賭博」，最終都弄得一無所有。我痛下決心，戒賭、戒酒、戒菸，讓這些令我不堪的習慣，從此在生命中徹底消失。

        就在我二十三歲那年，我獨自遊蕩在西門町鬧區，心中有些許茫然，不禁感慨未來在哪裡？走著走著，突然想起我九歲阿爸去世時，阿母對我和弟弟說的：「咱們家窮，你們又沒了阿爸，但阿母要告訴你們一件事，你們要牢牢記住，一輩子都不能忘記——什麼事都可以做，就是不能做賊。」

        也清晰地憶起，當年弟弟身染瘧疾，沒錢看病，十三歲的自己為了兩塊錢跪著求人，卻得不到任何援助，最後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弟弟病逝。一種椎心刺骨的痛，湧上心頭，我提醒自己不能忘了當初的承諾，一定要振作起來。

        我帶著身上唯一值錢的手表，走進位於昆明街愛國戲院對面的當鋪，和老闆討價還價耗了兩個多鐘頭，最後老闆受不了我的糾纏，終於拿出了一百二十元。有了這些錢，我和同鄉好友在延平北路二段開設了「擦鞋攤」，從此，我的一生和鞋子結下了不解之緣。

        擦鞋時，我堅持「擦三遍、亮三天」的品質要求，一雙鞋大約要擦十五分鐘才算完成；我的同鄉好友卻只擦兩遍，十分鐘就交件了。在客人口耳相傳下，許多第一次來擦鞋的客人都知道，「找那個瘦仔擦比較好」，甚至指名要給那個「瘦仔」擦。久而久之，大家都叫我「阿瘦仔」，這就是「阿瘦皮鞋」最早稱呼的由來。

        好友在生意愈來愈差的情況下，抱怨我拉走他的客人，擦鞋也就愈來愈草率，最後我們終於分道揚鑣。這件事讓我深刻了解：「人客是金金塊看（客人眼睛是雪亮的），服務品質才是留住客人最佳的武器。」

        某天，有位許久不見的客人說：「前一陣子，公司業務突然暴增，實在抽不出時間來擦鞋。」我靈機一動，想出一個「到府收送」的服務方法，甚至可以採用月結的方式付費。去收送鞋子時，我一定一身的西裝打扮，代表對「擦鞋」這份工作的重視與自信，往往能給客人留下良好的印象。

        在這樣的努力下，擦鞋的生意愈來愈好，不過也因為繁忙的工作，二十七歲那年，我竟罹患了當時流行的肺病，這一病，足足八年。曾經一度我想過要放棄擦鞋的工作，心中不斷期許自己，也許有朝一日能擺脫這種骯髒不潔的工作。

        多年後，任誰也沒有想到一段路人無心的問話與誤會，深深影響了鞋攤轉型的命運……

        「老闆……老闆……」

        「什麼事？要擦鞋嗎？」

        「擦鞋？不是啦。我要買鞋，要跟你買鞋。」

        聽到路人的回答，我一臉疑惑，反問：「買鞋？哪有鞋買？」這時路人指著櫃子上幫客人擦好的鞋子說：「這雙呀，我要買這款的鞋。」我恍然大悟，原來他誤以為櫃子上的全是新鞋。

        我回答：「這鞋子是客人穿過拿來擦的，所以根本不能賣。」客人說：「真的不賣鞋呀，沒想到鞋子竟可以讓你們擦得像新的一樣，實在厲害……」我心想也許這是一個契機，或許我下一步可以製造鞋子。

        此後，我才發現，路人對鞋櫃上的鞋子充滿了好奇，不斷有人停下腳步詢問鞋子的價錢，讓我更加確定未來製鞋賣鞋的發展方向。

        十多年來的擦鞋經驗，面對客人無數次地抱怨鞋子本身的不適，我深刻體認到穿上一雙舒適的鞋子，是很重要的，其中也大有學問。它可以讓人一整天的心情平穩，做起事來也比較不會出差錯，我就是想做這種適合各種客人的好皮鞋。

        我腦中計畫著要讓「阿瘦仔」的皮鞋，成為「舒適」的代名詞，讓一些找不到鞋子的人不再煩惱，因為阿瘦皮鞋會為他們特別定製，這就是阿瘦皮鞋誕生前最初的理念。

        沒多久，一雙雙簇新的男鞋整齊地擺放在櫃子上，很快地，過往的路人也注意到擦鞋攤的轉變，我終於踏出製鞋賣鞋的第一步了。

        如今，阿瘦皮鞋走過了半個世紀，沒有什麼特別的技巧，但我始終堅持，每雙鞋都要誠意去做，「有誠意，路才走得長」。